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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是她们的自由,杜秋也不得干涉。可她越想越气闷,实在是说不出口的嫉妒。凭什么这么高兴啊?她好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像她们这样笑过了。每天一睁眼都是公司的事,总提防着底下的人反她,习惯性眉头紧锁。那她拼死拼活是为什么啊?

杜秋把小邓叫来谈了谈,大意是希望她能稍稍安静些。小邓连连点头,可她好像脑子里有一处空档,说教的话从左边耳朵进去,又立刻从右边耳朵飘出来了。

到了第二天下工后,小邓组织她们搞起了插花比赛,用的是十块钱一把的假花。汤君也被吸引了,凑在旁边看热闹,被拉来当评委。最后的冠军得主是厨房的帮佣,带着个买生日蛋糕送的纸王冠。一群人兴高采烈合影留念。

杜秋站在二楼阳台往下看,走回卧室抱怨道:“她们到底在干什么啊?”她刚开了个在线会议,又是一堆烦心事,气得她喝果汁,嘴里都发苦。

叶春彦道:“就是玩嘛,高兴啊。”

“可是你不高兴,我不高兴,她们却这么高兴。这不公平啊。”

“挺公平的。说明快乐和权力金钱地位全没关系。只和人有关系。”

她招招手,靠在叶春彦胸口道:“你抱抱我。让我开心一点。我现在是两个人的份。”他笑着搂住她,低声道:“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也气死了。她们真的太开心了。”

总商会的副主席的提名还在接洽上,这届的主席私下给杜秋透了点口风,让她多关注些网上的消息。姜忆下台后,公司的公关策略也变了,许多一看就荒唐的谣言也懒得处理了,没必要白花钱。现在网上的小道消息已经离谱如天方夜谭了,说福顺方便面里的火腿肠是用死老鼠做的。

倒也有一定的流传度,杜秋自然知道是狄梦云散播的,她这段时间尽忙着这种事了。

杜秋把狄梦云请到家里来,她倒也敢来,硬邦邦杵在面前,道:“杜小姐,有什么指教吗?”

杜秋笑道:“指教是没有。我是真的不明白,所以想来请教你一下。你折腾了一大圈,到底有什么用?”

“我就是想报复你。”

“嗯哼,很努力了,那你报复到现在有什么效果吗?”

“我知道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我做的事都是不痛不痒。但我也至少也证明了。你没有看起来高贵,不过是普通人,一样会家破人亡。现在你身边所有人都恨你。”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高贵,我就是普通人。”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假装能拯救我的人生?然后又这么随便毁了我的家?”

杜秋点住太阳穴,也有些无可奈何,和她的对话总像是两条平行线,交不到一起。“你妈的事情,我很抱歉。再说一次,我也只能对你道歉,然后给你钱。我没想过毁掉你,也不觉得能拯救你,我就是单纯需要你帮我一点忙,你在我身上寄托了不应该的期望。”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知道你和夏文卿的想法。你们觉得人生不公平。我好像占了一切好处。你恨我,其实恨的是这个冷酷的世界。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和世界一样,都不会变。你的生活还要继续的。”

“你说这种话简直是无耻。”

“你说无耻就无耻吧。别把你的精力浪费在无聊的事上。你还年轻,拿着我给你的钱开始新生活吧,如果你真的喜欢夏文卿,那就等上几年。你之前散播的消息,我都不追究了。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到此为止。”

“我没花过你的钱,我可以全都还给你。”

杜秋略一挑眉,道:“你已经花了。记不记得,最开始黄芃前前后后转给你七八万给你救急,说是她过意不去。这当然是我的钱。你看吧,钱可没什么好坏之分,能用上就是好的。我再给你一笔钱补偿吧。你拿了就重新开始生活吧。”

狄梦云能听出她语气里怜悯。她嘴里发苦,是被轻视的不甘。桌上有一把拆快递的小刀。她死死盯着,不移开眼神。杜秋也察觉,问道:“你要做什么?”她倒并不信她会动手。

狄梦云攥紧的手还是松开了,一言不发走了出去。下楼时与叶春彦迎面撞上,他也是极同情地扫了她一眼,又问要不要让司机送她回去。从头到尾,这个家的人都没有正视过她。从头到尾她都是小角色,连对手都不算。她悲愤交加跑开了。

叶春彦去看杜秋,却只站在门边不进去。一道洒落的影子。她问道:“你不说些什么吗?”

“我说了你会听?”

他抓着外套就走。这段时间也养成了习惯,因为不能和孕妇吵架,他只能往外跑。杜秋之前偷偷跟去看了一次,他其实就是独自一人散步,偶尔去附近的公园打水漂玩。

总之打水漂也不像样子。叶春彦也知道。刚辍学那几年,他四处打零工,什么活都做。有一次开卡车跨省送杨梅,路上遇到暴雨,一面担心出车祸,一面担心杨梅腐烂,时不时要下车盖好油布。送到后又帮着卖货,一口气赚了四万,杨梅没事,人淋到了雨发烧,住了两天院。

那时候自然不会想到,无所事事才最可怕。杜秋花大价钱请了个专业管家,连家用也不用他管了,最近也没有合适的书稿可翻。当然有钱人也是有事做的,享乐,交际,艺术,送礼。可惜他的脸皮还没厚到把这当正经事。

天气尚可,他弄了辆共享单车骑回以前住的地方。第一个碰见的熟人是老赵,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诶呀,叶先生怎么来奔丧啊?”

原来是以前常去咖啡馆的老姐妹中一个过世了,附近的街坊都来吊唁。楼道口还摆着花圈。虽说是丧事,不过来的老人多少也看淡了。老赵笑嘻嘻道:“都快了,不着急。今年是她,明年是我们,手拉手,谁也不拖后腿。”

他们的注意更多还是在叶春彦这里,围着他四下看,觉得很是稀奇。之前都流传叶老板结婚当有钱人享福了,现在看着他倒像是要饭了。骑着自行车,脸也好几天没刮,深秋只穿一件薄外套,他说是羊绒,大家都不信。一个老太道:“看看你啊,人都饿瘦了。现在一天吃几顿饭啊?”

叶春彦道:“我本来也不胖吧。”

老赵道:“你怎么结了婚弄成这样子?邋里邋遢的。唉,结婚了开销大,你也要有准备的。不过这几年,谁也不容易。”

叶春彦笑笑,也不好意思说。杜秋上台后,家里的客人太多了。他也不想招待,索性随意些,让客人们看了眼色早点走。就是这样,不少人还闭着眼睛夸他肆意潇洒,很有知识分子气质。

这一带的老人还是很怀念叶老板,也略带暗示地问他会不会回来再开店。原本的店换了新老板,早就不欢迎老头老太。一杯咖啡喝一天,嫌晦气,时髦男女见了也不爱进店。

叶春彦道:“暂时没这个打算,我也要问问我太太的意思。”

老赵以为是钱的事情,“你老婆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有半句没好意思开口,看样子是不是破产欠债了。

“开面店的,她爸传给她的小门面。凑合着过日子。”

老赵道:“上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个女的,和你老婆长得很像。”他特意补上一句,道:“不过没她好看,还是什么财经节目。”

叶春彦想那大概就是杜秋本人,只笑一笑道:“哦,那下次你再看到了记一下名字,我也看看,到底像不像。”

于是他出门散步的次数多了起来,以之前的小区为圆心,在附近找合适的店面。到底也算是热闹地方,基本没有合适的铺面出租。倒是遇到个熟人。艺术用品一条街上开了间美术馆,有个女人在门口打电话,一边指挥工人搬运,看着挺眼熟。

叶春彦没记起她的名字,却想起了她的发言。林怀孝的生日会上,她说道:“我喜欢凝视普通人的痛苦,他们挣扎生活的样子很有艺术性。”印象深刻,几乎此生难忘。

他故意上前去打招呼,笑道:“好久不见了, 你还记得我吗?”

她眨眨眼,完全是茫然的态度,但轻车熟路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在派对上喝了太多酒,有点模糊了。本来你这样的帅哥,我是不会忘记了。”

正好美术馆里有家小咖啡馆,私人承包,又贵又难喝。她请叶春彦进去小坐片刻,又一次把他误认作同行艺术家。客套闲聊了一会儿,她只说了自己的英文名格瑞斯,叶春彦觉得她还算温和有礼。想着自己不应该用偏见看人,说不定她已经洗心革面了。

结果聊到近况,格瑞斯抱怨之前的个展被人举报了,因为有人看不惯她这样消费普通人的绝望时刻,她只能辗转换到这间美术馆。“这群暴民,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举报。还有人在网上骂我。我有抑郁症的,再网暴我就要告他们。”

“哦。”叶春彦想,偏见还是要有的,万一是真的呢。

之后又聊起了一部正上映的文艺片,说的是一对农村夫妻死掉两个孩子的悲惨遭遇。这是格瑞斯的一个朋友制片的。叫好不叫座。“这么好的电影,怎么就没有人看?现在的观众品味真的很差,就喜欢看那种傻乎乎的合家欢。”

“因为电影里的落魄是演出来的,电影外的落魄是假的。真正的穷人没兴趣看富人表演苦难。”

回家后,叶春彦找上杜秋,道:“我要向你讨一样东西,你之前说什么都可以。”

杜秋笑了一下,觉得挺稀奇,之前叶春彦从没提过要求。他向来是个对生活很随意的人。“是啊。花钱能买你高兴,很值得了。不过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行,私人飞机不行。太张扬了。我现在没办法申航线。游艇也不行,我晕船。”

叶春彦道:“我要买一家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