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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舒宁的亲笔信,自不是给允禵的。

她一个未来嫂子给小叔子写信,在这世道,能成为叫她身败名裂的把柄。

当天傍晚时分,连片火烧云最热烈的当口,这封信由九卫女卫亲自送到了十四福晋完颜氏手中。

完颜氏有些不解,“岁宁女官给我送信?”

她虽然已经对皇上服软,可她从小就是个要面子的,嫁了人也没移了性子,没跟耿舒宁怎么打交道。

最多就是通过怡郡王福晋兆佳氏,隐晦递上了十四贝勒府对皇上臣服的讯号,在宫里也老实安分下来。

农妇打扮被带进正院的女卫不卑不亢回话——

“主子说,此信事关完颜氏和十四贝勒府上下所有人的生死存亡,请十四福晋三思而后行。”

完颜氏压着狂跳的心窝子,微颤着手打开信封,只半盏茶功夫,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就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竟拿不住信纸,脸色白得几近透明,隐见灰败之色。

允禵他怎么敢?!

他这是要带着完颜氏一起去死……不!连妾室的娘家怕是都逃不过,他怎么敢啊!

婢女顾不得满地信纸,惊呼:“主子——”

完颜氏猛地推开婢女,倾身向前,狼狈地摔在地上都感觉不到疼,只顾将几张信纸揉成团。

这封信除了她,谁都不能看见。

她将信纸投入还没收起来的玲珑炉中,亲眼看着信被烧成灰烬。

而后她踉跄往外冲:“快——快扶我去爷书房!”

婢女更惊慌,“主子——”

“闭嘴!叫人抬软轿过来!立刻!马上!送我去书房!!”完颜氏哑着嗓子嘶吼出声。

*

清明一过,京中关于耿氏出了个红颜祸水的流言传得更广,连京畿一带都传出了小儿歌谣。

“四郎四郎,宠妾忘娘,正事不做,昏睡高堂,气死老娘,要亡要亡……”

朗朗上口的歌谣甚至都传进了宫里。

朝堂上进谏的御史和大臣越来越多,后宫妃嫔也频繁找着机会跟耿舒宁偶遇,人前人后的阴阳怪气。

御驾亲征带来的胜利荣光只持续了一个月不到,就在这纷飞的流言中崩塌了大半。

谁都知道四郎是谁,高堂在哪儿。

所有人都在等,等皇上被逼得不得不处置不贞的狐媚子,抑或更加昏聩,叫太上皇出面处死妖妇。

但出乎京中许多参与或未参与的权贵大臣意料,他们这位万岁爷格外沉得住气。

连耿舒宁也好端端在养心殿里,哪怕底下伺候得人愈发小心翼翼,她的好心情始终不变。

她也在等,等一个格外关键的人,做出些小玩意儿来,好打响她这场战争的第一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上硬要压下所有流言蜚语,拼着名声受损也要坐视不理,护祸水周全的时候,耿舒宁等待的小玩意儿终于来了。

*

“轰——”

“嘭!嘭!嘭!”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京郊响起,甚至连京城中的百姓都有所感应。

叫人以为是地震了,鬼哭狼嚎地到处躲避,整个京城狼烟动地,混乱不已。

尤其是那些满汉八旗的权贵人家,宗亲大臣府上,甚至比百姓还要慌乱,因为……所有人家的家主都不在家。

在哪儿呢?

京郊大营演武场上,密密麻麻站着的,至少也是正四品官员。

连太上皇和觉罗氏一位年近古稀的一等公,汉人中最为学子尊崇的超一品文臣张玉书,都在此地。

他们看着山脚处跟蘑菇云一样的烟雾,还有几百米外被打烂了的稻草人,目瞪口呆。

明明几千人在场,却陷入了极致的寂静之中。

众所周知的红夷大炮,因为朝廷不够重视,基本上只能打中五百米左右的距离,最远也超不过千米。

可这比红夷大炮更宏伟些的炮台……山脚距离演武场,至少有四千米啊!

在外头很难见到的鸟铳,试过的权贵也不在少数,他们所知最远的射程也就一百米。

不是打不了更远,只是超过百米基本上就没什么威力了。

可那些稻草人离演武场少说也得有两百米。

康熙惊得站起身。

因为梁九功也被镇住,他差点没扶住腿上的固定铁圈摔在地上,还是李德全给惊险扶住了。

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看向胤禛:“老四,这是——”

胤禛侧身,露出耿舒宁微笑的身影,“如皇阿玛所知,岁宁得先祖庇佑,几次偶得已位列仙班的先祖入梦,才制出了这些小玩意儿。”

众人:“……”您管这东西叫小玩意儿?!

康熙目光灼灼看向耿舒宁。

耿舒宁摸了摸鼻子,“先祖说,戴氏以百世功德做抵,方换得一世效忠,只不为外人道,令世人多误解,所以……”

许多大臣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被南怀仁提拔的洋大臣徐日升和白晋,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耿舒宁说的是戴梓。

他不是已经因为勾结蛮夷,被幽禁盛京了吗?

一向厌恶过度杀戮的张玉书,厉声质问:“岁宁女官所说的先祖托梦,可能证明真假?”

“先祖若已位列仙班,自有好生之德,怎会托梦叫人做出这般有损功德之物!”

耿舒宁淡淡看向张玉书。

这位《康熙字典》的总裁官并文华殿大学士,也是江南推出的入朝遗老之首。

“大清自草原而来,奉长生天为尊,张阁老可知长生天又信奉什么?”

张玉书蹙眉:“你此问与先祖托梦又有何关系?”

他面色嘲讽,难得不顾康熙和胤禛都在,言辞格外犀利——

“难不成你要说,先祖是奉长生天之令,叫你再复多尔衮一脉的罪孽?”

耿舒宁平静摇头:“不,先祖想要的一直是天下大同,满汉一家,可这些年大清走了多少弯道,您数得清吗?”

她上前一步,扬声道:“先有昏聩之辈只知争权夺势,滥杀无辜,导致民怨难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满汉对立?”

康熙面色微沉,他和世宗都在推行满汉融合,最清楚多尔衮和多铎当年之举为大清留下了多少隐患,鞭尸也无法解恨。

“后有八旗子弟高高在上,各处圈地,视人命为草芥,全然忘了先祖的初心!”

胤禛也面无表情,被朝廷奉养的八旗子弟,战功比不上绿林军,脑满肠肥之辈却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下去,后世觉得大清原本国祚过不了百年,实属正常。

“尔等都非天真之辈,我们不制造大炮,难道要等着蛮夷用大炮轰开我们的国门吗?”

那位古稀族老,前任红带子觉罗氏之首,褚英世孙准达怒喝——

“区区蛮夷,如何与大清相提并论!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耿舒宁冷笑:“远的不提,如果青海和北蒙驻地有这玩意儿,准噶尔敢对大清虎视眈眈吗?”

她一步步往前去,言辞愈发尖锐——

“若无长生天庇佑,先祖启示,找到御米御稻,大清在边疆打起仗来拖得起吗?”

“玲珑炭救活了多少百姓?牛痘又避免了你们家中多少子孙不至于夭折?”

“早些解决云南边境的动乱,又能叫大清安稳多少年你们算得清楚吗?”

她行至林福身前,蓦地举起鸟铳,对准了准达。

准达脸色大变,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叫康熙眸光一沉——

“耿氏你放肆!”

胤禛也阻拦,“宁儿……”

耿舒宁抢口扫视周围,打断他:“族老不是问我懂什么?”

“我懂真理永远都在炮程之内!就好比我现在举着鸟铳,才能叫你们打住那些腌臜心思,好好动动脑子。”

“朝堂上的事儿还没处理明白,倒先长了长舌妇的本事,怎么好意思问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康熙额角都蹦起了青筋,这臭丫头是想将所有人都刺激大发了,好叫人上下齐心逼死她吗?

准达和张玉书并着在场好些大臣脸色都格外难看,却一时无人敢出声。

万一这祸水被惊到,动作大了不小心走火怎么办?

他们的命可比一个女官值钱多了。

胤禛疾步上前,拿过耿舒宁手里的鸟铳,眼神复杂又有些想笑。

这小狐狸刻薄起来,已经比他更叫人心窝子难受了。

他装模作样地低斥,“待族老和阁老及诸位宗亲大臣,不可如此放肆,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他们听得懂人话。”

众人:“……”

康熙唇角抽了抽,要没有老四的应允和纵容,戴梓也做不出这些……玩意儿。

耿氏更不敢如此嚣张。

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轻咳几声:“年轻人切不可太过冲动,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还不赶紧给族老和阁老赔罪!”

耿舒宁从善如流蹲身下去,“遵太上皇吩咐,若是半个月内流言不除,这个夏天可能有些难熬,届时如有得罪,岁宁先在这里给各位大人们赔罪了。”

康熙:“……”朕说的是这个赔罪吗?!

他见胤禛表情依然平静,头疼之余,却是懒得管了,左右这丫头心里是有分寸的……吧?

他深吸口气,问胤禛:“老四,你这是打算发兵云南?”

胤禛恭敬道:“回皇阿玛,不急,大炮都还在京城呢。”

所有听到胤禛这句话的人,心底都隐隐发寒,那皇上炮程内要跟大家讲的理……也在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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