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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国公府, 留芳阁。

水波纹螺钿镶象牙的雕花小叶紫檀梳妆台前,有个清丽无双女子,正坐在绣凳上梳发, 貌美的容颜在三名铜镜妆屉中, 被灿烂璀璨的春阳中衬托得熠熠生辉。

丫鬟彩云轻柔地拨弄着张颜芙的青丝, 用篦梳仔细由发根顺到发尾,熟练将青丝挽成发髻, 徐徐轻声叹道,

“饶是年前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赐婚, 可众人都对姑娘冷嘲热讽,道姑娘是年岁一年长过一年,等不及了,才装病卧床不起,以命相逼才让老爷入宫请到这道恩旨。

还咬死了以首辅大人的性子,定然不会因此就范,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

发髻梳毕,一只芙蓉镶金坠玉的流苏珠钗插上。

“可自从敲定了成亲日期之后, 以往那些想要看咱们富国公府笑话的贵女,一个个就都上赶子来巴结, 瞧昨夜晚宴上她们那做小伏低,只差将姑娘供起来的恭维讨好样!真真是解气极了!”

侯爵公府中养出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心里得意, 也不全表露在脸上。

张颜芙由眸底深处闪过丝骄傲,嘴角溢着轻笑, 微微挑了挑眉, 语言轻柔却满是锐意,

“装病也好, 装死也罢……

只要能达到目的,使些手段又何妨?”

直到今日,张颜芙都忘不了她与李渚霖初遇。

那年元宵十五,才十二岁的张颜芙瞒着家中父母独自出来逛灯会,谁知竟与婢女走失了,独自逛到偏僻之处,迎面正正撞见了三五个地痞流氓,不仅抢了她通身上下所有的金银首饰,还对她生了歹心,想要肆机□□于她。

任她无论如何奋力挣扎,凄声呼救,依旧无济于事,回应她的只有冰冷至极的穿堂寒风……

眼看那贼人的脏手马上就要解开她胸前的衣襟…

夜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那只臂膀被人一刀砍下,脱离躯干直直掉落,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溅落在她的脸上……

黑暗冗长的巷中仅有盏微弱的油灯,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闪烁下,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执着滴血的长剑昂然而立,英姿勃发,锐气逼人。

犹如天神降临,来挽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那一眼,便入了心。

张颜芙后来才知,那人是顺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当今容妃胞弟,已然状元及第,年仅十六岁便在边境大杀四方,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李渚霖。

从那时起,张颜芙便在心底立誓,此生若要嫁人,她只愿嫁给他!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二十二岁。

是。

没错。

那些贵女其实说得对,她就是靠着装病才求来了那道赐婚懿旨,可若非如此,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工于心计也罢,城府颇深也好,只要能嫁给他,无论何事张颜芙都愿意做!

“她们以往个个都说姑娘想嫁给首辅是痴人说梦,这么多年以来,姑娘你不知受了多少嘲笑和奚落,可五个月以后,姑娘便会被八抬大轿被抬进门,如愿嫁给心上人!

也算得上守得云开见月明,扬眉吐气了!”

“过门之后,有太后撑腰,公婆帮扶,长此以往,首辅大人就算是个冷心冷血冷肝肠的石头疙瘩,也会被姑娘的温柔端慧捂热了!再过上个一年半载,如愿怀胎生下个大胖小子,地位便稳了!”

是啊!前程一片美好。

五个月以后,除了太后,她便是晏朝地位最尊崇的女人!

只是单单嫁进去了还不够,她还要想办法笼络住他的心。

似又想起了什么,张颜芙眼底越来越浓的笑意微微一滞,将指尖的殷红的唇纸紧掐做一团,眸光闪过锋光,

“如今需要担心的,唯有澜翠苑中的那些通房侍妾了。”

那些被收拢在澜翠苑的十数莺莺燕燕,张颜芙自然见过。

只不过她着实有些揣摩不准李渚霖的喜好。

李渚霖虽姬妾成群,可那些众多女子中,有许多才貌并不特别出色,却依旧能被他时时召唤在身侧伺候。

她命人细细打探后才知…

比起脸,他好像更喜欢她们的其他部位。

喜欢哪个女子的眼,就时时带在身侧。

喜欢哪个女子的手,就专用于磨墨送笔,端茶递水。

喜欢哪个女子的脚,哪怕隆冬时节都需赤足光脚,不准穿鞋。

……

张颜芙蹙紧眉尖,只觉心气有些微微不顺,

“他以前素来是个清心寡欲的,那些不入流的歌姬舞妓,才貌不佳,品性低劣,也不知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才这般勾缠赖在了他身旁!”

彩云立即安抚道,

“那些都是小事,待姑娘入门做了当家主母,她们皆要看姑娘的脸色行事,届时想要如何拿捏,还不是任由姑娘心意?”

听了这番话,张颜芙才觉得万事都顺心遂意了!

她略施脂粉装扮一新后,在婢女的服侍下用了早膳,不过并未吃太多,毕竟大婚在即,为了能在那日更容光焕发些,也要保持盈盈的身姿才是。

放下筷箸,张颜芙踏步出门,就准备要去祖母的院子请安。

此时偏房传来一阵拉扯厮闹声,一个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丫鬟,被其他婢女拖拽着架到了张颜芙身前,直直跪跌在了地上。

“姑娘,原想着婚事在即,便吩咐碧波将吉服从衣柜中取出拂拂尘灰。

谁知着小蹄子竟这般不长眼!手下也没个轻重,居然碰落了吉服上的一颗东珠!”

“求姑娘明察!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吉服年份有些久远,衣裳上的金线有些朽坏了!那颗东珠不是奴婢有意捧掉的!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啊!”

大婚之日的吉服,乃是张颜芙这么多年来,不经她人之手亲自缝制而成,华贵的衣料上,用金线绣满了各式各样象征着吉祥的图案,由衣襟至裙摆,上头镶嵌的一百零八颗东珠,是从几千颗中精选而出的珠王。

是张颜芙视若珍宝的心肝之物。

还好,还好,东珠掉落,紧紧线好歹还能缝上去!不会耽误婚期!

可这到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且那哭喊告饶的婢女,嘴中竟还叫嚷着什么“腐朽”“败坏”“掉落”等不详之词,简直就是晦气至极!

张颜芙居高临下,冷眼斜乜了那婢子一眼,铁面寒声道,

“如此紧要之物,却这般不仔细,那爪子留着也无用,便甭要了,直接砍了吧。”

但凡于这门婚事有碍的,她定决不姑息手软!

这世间若有谁敢做她嫁给李渚霖路上的绊脚石,那便休要怪她下手无情!

经历过长途跋涉之后,阮家诸人都觉得疲累不已,歇了好几日才将元气彻底养了回来。

除了休息的时候,稍有些精神的时候,阮丽云与阮青梅便支使着仆婢们将箱笼中的物件搬娜出来,其中的贵重物品全都收到了库中造册落锁,其余用惯了的家具器具,按照扬州宅邸时的使用习惯,全都恢复原状。

阮珑玲的心思,除了想着如何给给安哥儿聘请名师教习,其他的大多时候,全都放在了生意上,入京之后,她只浅浅歇了半日,就去将阮家商行在京城中的铺面全都巡视了一遍,查过账???本无误之后,就抓着掌柜商讨,如何拿下承接首辅大婚这笔单子,能在京城的众多商铺中脱颖而出。

她心中清楚,京城中的商行商铺何其多?阮家商行在京中成立不过仅仅三年,无论是拼人脉、拼财力、拼关系……根本就不可能可以争得过它们。

莫说想要吃肉了,只怕连喝汤都没有资格。

若想要在其中脱颖而出,还需另辟蹊径!

“桂娘子,想要承接这桩喜庆红事,按照正常流程走想来是行不通了……咱们商行中有没有什么门路,能穿针引线搭上首辅府,又或者是富国公府的主事仆妇?”

阮家商行话事的桂娘子,是浸*淫在商场多年的京城人士,很是得力尽心,闻言眸光一亮,福至心灵立马明白了东家的想法。

无论太后如何派宫中女官来甄选商铺,可最后能拍板的话事者,终究还是首辅与张颜芙二人!若是能与这两府的主事仆妇熟稔些,关键时刻她们在旁帮腔上几句,定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首辅府估摸着行不通。

首辅大人御下极严,府内的仆侍婢女皆是用了几十年的家生子,从不随意与外界走动过密,生生是铁板一块,若是冒然去穿针引线,一个不慎被当作是打探消息的乱臣贼子,那便是灭门之祸……”

首辅的恶名,阮珑玲远在扬州是倒也听说过的,可那时她只当听了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等心狠手辣的罗刹权臣,实在是她这样的商女可望而不可及,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存在。

可现在置身在京城中,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便变得格外具象,说不定整个阮家一个不慎都会被牵扯其中,使人光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

“若说富国公府,倒确有活动的空间…”

“东家,正巧那富国公的嫡次女、即将嫁给首辅大人的张家娘子,缺了件拜堂成亲次日,穿去给公婆奉茶的晨礼袍,前阵子命婢女在全城瞧了许多绫罗衣料,挑出来七八家好的,让明日前往富国公府,递去张娘子的面过目!”

“说起来,咱们阮家商行,就在其中!”

这便是过河碰上赶渡人,碰巧了!

只要明日能伶俐些,在那位公爵贵女面前留个好印象,不仅这笔买卖能成,或也能在承接婚宴之事上挣出一线生机。

“将那衣料送至府中,明日我亲去富国公府!”

这是桩紧要的买卖,只要能成,惠及以后。

阮珑玲极其看中此事,当夜就沐浴焚香,挑选好次日登门拜访的衣裳首饰,早早就入睡养精蓄锐了。

次日,得了主子召唤的车架,早早就停在了大驼巷的阮府外,接上了阮珑玲,缓缓朝城南的富国公府驶去,到达时,生生比昨日桂娘子告知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偏门外已经侯了有两辆马车,都是前来竞选衣料的商家,依次根据预约时间排好队,一个个被富国公的女婢接了进去。

富国公府不愧为公爵人家,府中的楼宇富丽堂皇,处处雕梁画栋,其中园林池子相互错落,一步一景,野趣盎然,这番气派的景象,是积累了上百年才有的气派底蕴,绝非阮家这等商户人家可以比拟的。

大户人家最讲规矩,仆妇们都一板一眼不苟言笑,阮珑玲也不敢四处乱看,随意窥探,好奇看过几眼之后,便只屏气吞声,紧跟在丫鬟后头。

走了整整两盏茶的时间,不知穿过了多少园林院子,迈过了多少道门槛,阮珑玲才终于行到了张颜芙的住处留芳院,被贴身女婢引入了厅中。

“来者何人?”

阮珑玲抬眼望了一眼,只见装潢奢华精美的房厅中,主坐上端坐着位衣着华贵,相貌清丽的女子,张嘴发问的是一站立在侧伺候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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