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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警局,江一眠在民警办公室见到秦霄。

他头颅低垂,眼窝乌青,胡子拉碴,看起来很憔悴,但认错态度极好。

江一眠走过去,就听到他正在跟警务人员用着发誓的语气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霄狼狈地低头,以前都是别人向秦霄低头,包括他自己,从十岁进入秦家的那天起,曾向秦霄低头千万次。

从未见过秦霄也有这样的时刻。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少爷,狼狈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愉悦。

江一眠扬起笑,走到办公桌前,跟处理这案子的警员交涉,全程没有看秦霄一眼。倒是谢之繁一直挽着秦霄的胳膊,寸步不离,显得很恩爱。

秦霄脸上情绪不断变幻,最终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难看的笑,配合谢之繁演一出热恋小情侣的戏。

三人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江一眠走在前面,谢之繁挽着秦霄走在后面。

几天没见着阳光的秦霄,本能地抬手遮挡,被甩开的谢之繁又勾上了秦霄的腰。

秦霄看着一直没有停住脚步回头的江一眠,咬牙瞪着谢之繁低喝,“够了!”

谢之繁媚声媚气地开口,“秦霄哥哥,别生气嘛。”

“闭嘴!”秦霄一把甩开他缠上来的手,“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我这不是刚从里面出来,习惯了,一时还没来得及改口嘛。”他又贴上去。

秦霄再次甩开了他,看着逐渐走远的江一眠,攥着拳从牙缝里蹦出字,“谢之繁!你能不能滚了?”

但毕竟刚出来,又在警局门口,秦霄不敢再动手。只是频频看着江一眠不断走远的身影,他心急如焚地快步追上去。

偏偏谢之繁又跟了上来,还跟块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厚着脸皮一直往他身上贴。

眼看江一眠都出伸缩门了,秦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和谢之繁拉扯着快步往前。

好在江一眠走到路边就停住了脚步,然后摸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太远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侧身站着,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心情很好。

秦霄直觉对方一定是傅承焰,他脚步越来越快,好不容易走过去,江一眠却挂了电话,转头拨了秦卫国的电话。

“嗯,是的。大少爷目前状态良好,没吃什么苦头。”

“老爷别生气,大少爷他知道错了。”

“您放心,我们马上回来。”

“好的,老爷再见。”

秦霄阴着脸立在江一眠身后,看着他又给司机老刘拨了个电话。

“刘叔,堵车了吗?”

“还有多久能到?”

“嗯,早高峰是这样的。”

“不急,我们等会儿就行。”

终于等他打完电话,秦霄沉着沙哑的嗓子开了口。

“江管家……”他欲言又止。

江一眠扬起职业笑容,“大少爷,谢先生,司机堵路上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等。”

他对秦霄和谢之繁一视同仁的态度,让秦霄抓狂。

“他凭什么跟我们一起用餐?”秦霄磨着牙,疲倦憔悴的脸上阴戾不减。

“大少爷,这次的事多亏了谢先生,您也知道。不然您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江一眠目光从秦霄乌青的眼底移开,笑着看向谢之繁,恭敬颔首行了个礼,“谢先生,谢谢您。大少爷脾气不好,还请您以后多担待。”

谢之繁笑着推辞说,“不客气,应该的。不过早餐就不吃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着又看向秦霄,“秦少爷,再见。”

见秦霄不理人,江一眠便笑着搭话,“再见,谢先生。”

谢之繁微笑颔首,随后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看着江一眠对待谢之繁温和恭敬的态度,和一副像要把自己交代出去的模样,秦霄就气得咬碎了牙,“你是我的贴身管家,凭什么对他毕恭毕敬?”

江一眠看回秦霄,依然笑着,“大少爷,谢先生是您热恋中的男友,以后嫁入秦家,那自然也是我的主人。大少爷曾说,尊卑有别,仆从对待主子——”

他笑意渐失,“生来就该,毕恭毕敬。”

看着江一眠逐渐冰冷的眸色,秦霄心里莫名有些触动。

但仔细一琢磨这番话,突然又觉得很有意思,他火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这话前半段明显是江一眠介意自己和谢之繁的关系,至于后半段——

他确实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那年江一眠十三岁,第三次不听话学人交朋友。

前面的两个被秦霄收拾后,没多久又交了一个。

他早就警告过江一眠,不要随便交朋友,好好做个伺候他的下人。

那段时间是秦霄逆反心理最严重的时期,秦卫国几乎把他往死路上逼,每天回家非打即骂,他时常被锁在堆满了报表和文件的房间里,做不到让秦卫国满意就不准吃饭。

他也懒得在江一眠面前装出一副好模样了,总是对江一眠肆意发脾气。

而江一眠并不在意他没来由的怒火,那段时间反而会经常偷偷从自己房间的窗台翻到主卧的阳台,好几次差点从三楼摔下去,就为了给他送一口吃的。

有时候是蛋糕点心,有时候是用保温盒装的饭菜,有时候是滋补的汤。

看着江一眠此刻冷漠的眼眸,秦霄脑子里这些尘封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且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

画面转到秦霄完成秦卫国的要求,被放出来后第一时间去学校找江一眠,却看到教室后排坐着的两个人挨得很近,季深在向江一眠请教一道数学题,江一眠非但不拒绝,还拿过季深手上的笔,在他试卷上写下三种方程式的解法,从头到尾详尽无比,过程足足用了十分钟。

下课时间一共才十分钟,他全给了季深!

那天是冬至,天气很冷,天气预报显示傍晚时分有降雪。

秦霄气冲脑门,脱下校服甩在地上,攥着拳在教室虚掩的后门外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放学的铃声响起,他才离开。

校门口,江一眠拿着秦霄的校服匆匆和季深道别后,秦霄就将人拎到了江边。

他熬了几个通宵看那些该死的报表,真的很累。他提不起劲动手,就让几个同学捡了啤酒瓶敲碎了让季深踩上去。

跟他教训之前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比起来,这都算轻的,他不知道江一眠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跑到他面前来求情。

还说什么,都是他的错,请他放过季深,以后不会再犯?

凭什么?

季深凭什么让江一眠这样低声下气?

江一眠是他的下人,不是别人的下人,只能为他低头!

眼中也只能有他一人!

季深算个什么东西?

秦霄瞬间失去理智。

所以在江一眠光脚踩上玻璃渣跟他道歉时,周围的人笑江一眠,脚都被扎那么多血窟窿了,还这样恭敬有礼,可真能装。

秦霄气极反笑,端着高高在上的语气,在众人面前出口就是,“这就叫尊卑有别,仆从对待主子,生来就该毕恭毕敬。”

他不记得江一眠在玻璃渣里来回走了多久,只记得傍晚时分,天空真的下起了雪。

下得还挺大,他离开后,江一眠许久没回来。

后来秦霄又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连夜去找,沿着江边一直找一直找。

可雪下的太大了,模糊了视线,最后他根本看不清前路,一夜徒劳无功,还被冻得重感冒,发烧到41度,不省人事。

直到三天后,江一眠才回来,脚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继续照顾高烧不退的秦霄。

之后秦霄醒来跟江一眠道歉,说他是被怒气冲昏了头才会伤害他,江一眠一如既往地温柔,说了声没关系。

秦霄又问他那三天去了哪里,江一眠说去墓园看了父亲,原本计划第二天是要回来的,但是因为雪太大了,山里打不到车,路也不好走,为了安全起见就没回来,就在看守墓园的大爷家里借住了几天。

无论如何,江一眠回来了就好。秦霄当时也没细究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后来又过了几天,他实在是多疑,又忍不住派人去墓园查了。经过核实,确实是冬至那天半夜乘坐计程车到的山上。

据那大爷说,江一眠在墓园门口下车后,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几乎是爬到了父亲的墓碑前,然后就那样枯坐一夜。第二天还是他给江一眠拔除了脚底大量的玻璃渣,用酒精消毒后,上了点阿莫西林,用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

自那以后秦霄不知为何突然就不再抗拒秦卫国,开始接触集团事务,并且把江一眠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如今五年过去了,没想到江一眠心里一直记着这事。

秦霄看着江一眠颈间淡了许多的吻痕和掐痕,慢慢品出滋味儿来。

江一眠这是因为介意谢之繁,不惜拉出陈年旧事来跟自己闹脾气,就像自己第一次看见他颈间的吻痕忍不住怒气上头,是一个道理。

秦霄突然开始审视起江一眠。

他是主,江一眠是仆。多年来江一眠向来隐忍,从不顶嘴。即使自己对不起他,他也能吞下所有委屈,继续站在他身边照顾他保护他。

如今,没想到一个谢之繁就能让他反应这么大,看来还真是往心里去了。要说他对自己不喜欢了,秦霄半个字都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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