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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河和陈爸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一的冬天。

头一天晚上陈清梦拉着他的衣袖,瘪着嘴哭唧唧地说:“元旦我要和家里人一起旅游,我也不想去的,好不容易有假期,我肯定想和你在一起的,但是我爸我妈一定要我过去,我也没办法。”

“不过你放心,我一回来,家都不回就来找你!”她的语气欢脱起来,明媚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我最喜欢你了,所以你不可以找别的女生知道吗~”

许星河淡淡一句:“不知道。”

“你知道!”她轻哼了声,“你个闷骚怪!”

他扭过头,唇角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来。

没多久陈清梦就回家了。

第二天中午,许星河家的家门被人敲响。

他疑惑不已,知道他家地址的人并不多,他素来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也没什么朋友,自然也没有所谓的朋友来家里玩儿这么一说。他的生母是有家里钥匙的,不过一年到头,她回家的次数也寥寥。

邻居也不会来敲他家的门,他性格冷淡,和旁人也鲜有交集。

往常这个时间点来敲他家门的也就只有一个人——陈清梦。

想到她,他忍不住笑了下。

开门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甚至还没收下去。

可是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陈清梦,而是一位穿着高档羊绒大衣的中年男子,身边还跟了崇雅中学的校长。

许星河的眼神黯了黯,沉声叫人:“校长。”

校长笑呵呵的,“我就说你应该在家,星河,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学校的校董陈宏达陈董,这位是我们的年级第一,许星河。”

陈董是那种很斯文的中年男子长相,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成熟男人特有的气韵,他朝许星河伸出手,嗓音款款:“许星河,你好。”

许星河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校长和校董会来他家,但此刻也礼貌地伸手回握,低声道:“陈董,您好。”

校长说:“这外面怪冷的,要不咱们进屋说说?”

许星河收回手,欠身让出空间方便他们进来,“请进。”

校董和校长进屋之后,许星河往外面看了一眼,皑皑白雪纷飞一片,天空灰沉沉的,铅灰色的云朵积压而下,天气暗,沉。

莫名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关上门。

倒了两杯水给他们。

校长和校董坐在一边,许星河坐在另一边。

校长开口:“许星河,你还记得吧,当时你考上我们学校的时候,我们给了你一大笔丰厚的奖学金。”

许星河垂眸,轻扯了下嘴角:“嗯。”

“那笔奖学金,就是陈董他出资的。”校长笑容满面,“咱们学校的奖学金,都是陈董提供的。”

“嗯。”许星河静待下文。

校长似乎也没想到许星河这么冷漠,干巴巴地笑了下,和陈董对视一眼,继而缓缓地开始说明来意:“是这样的,学校最近有些流言蜚语,都传到我这里来了,我么,总归是不相信的。许星河,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谈朋友么,总归是往后放放的。”

“谈朋友?”许星河眸光清冷。

校长乐呵呵的笑,“我呢,和陈董认识有很多年了,陈董是吧?”

陈董:“嗯。”

“我也算是看着清梦长大的,清梦这丫头,我也挺了解的,不爱学习,但是性格好,所以挺招男孩子喜欢的。”

陈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总是这样胡闹。”

“哪算是胡闹么,女孩子脾气好,就挺招男孩子喜欢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许星河情商再低,也清楚自己眼前坐着的这位陈董,不仅仅是资助他上学的人,也是陈清梦的父亲。

呵,多讽刺。

她是资助者,他是被资助者。

他们天生就有着天壤之别。

校长仍旧在说:“星河,你是学校的期望,学校还指望着你好好学习,到时候拿个高考状元回来给学校争光呐。”他走过来,拍了拍许星河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能辜负学校对你的期望,也不能辜负了学校对你的帮助,对吧?”

许星河抬头,视线和陈宏达对上。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温度骤降,雪花砸在玻璃上,落下一声闷响。

他的心口也像是被一簇又一簇的雪花砸过。

沉默的对峙中,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剩下许星河和陈宏达。

还是陈宏达先开口,他温和地说:“清梦一向胡闹,这阵子在你这儿,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许星河蹙眉,原来陈宏达什么都知道,陈清梦是一向都不着家的,每天放学就跟着钱伯炀到处玩儿,这个学期却是放学之后都跟着许星河,周末一大早就来许星河家。

许星河曾问过她:“你每天都不在家,你爸妈不说你吗?”

“他们也不在家啊,我家里除了过年,也没什么人在的。”她无所谓道,“而且他们也懒得管我,我玩我的,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也不关心我的。”

可现在,陈宏达坐在他的对面,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从小到大,沉沉都是我们家的公主,她要什么、我都是给她什么的,她估计是被我惯坏了,乖戾不懂事,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你了。”

许星河说:“还好。”

陈宏达和蔼的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装的信封来,缓缓地推到许星河的面前,他说:“这段时间,沉沉真的多谢你照顾了,这是谢礼。”

许星河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着。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看着陈宏达:“不必了。”

“要的。”陈宏达脸上的笑很刺眼,“你条件也不好,沉沉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肯定花了你不少钱。”

顿了顿,他状似不经意地说,“学校每年给你发的奖学金是一万吧?估计交完学费也不剩多少,我听说你还经常在外面打工,挺辛苦的。这里是五万块钱,你收下,好好学习,不要出去打工了,太辛苦了。你是一个学生,最主要的就是学习,不要打工啦。”

陈宏达起身,他的手越过一张桌子,拍了拍许星河的肩,声音带笑,说:“我当初设奖学金的目的,就是希望学生能好好学习,不要为钱的事情困扰,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学习,不要做学习以外的事情。”

许星河盯着那厚厚的五万块钱,心里涌起一阵恶寒。

自尊心像是被人撵碎,又踩在脚下,人生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受辱,屈辱感淹没着他整个人,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

而陈宏达还在说:“沉沉不爱学习,那是因为我们家早就为她铺好了路,高考结束就出国,等她回国,应该就接手家里的公司,或者和家里条件相当的人结婚,我们这个圈子,向来都是这样的,沉沉应该也不例外。”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了。

你许星河不过是我们许家广施善意的其中一个对象而已,你所处的环境,就是这破烂不堪、常年失修的房子,而陈清梦和你不一样,她的人生被规划的堪称完美,她往后的路也会是一帆风顺、万番顺遂的。

她是富家小姐,而你不过是清贫少年。

这五万块钱对你而言是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或许是两年,但那又如何呢,在陈宏达的眼里,这不过是他的一丁点儿善意。

许星河还记得他母亲撞见陈清梦那天,他送她离开,她脸上挂着他熟悉的讽刺的冷笑,“你比我又清高多少呢,那个女孩手里的手链都要三万块钱,许星河,你不过也是个攀龙附凤的货。”

而那条手链,没过几天就不见了,陈清梦找不到,于是又去买了一条,同款式,不同颜色罢了。

人生哪里是童话,处处是现实。

陈清梦从不提钱,许星河也从不提钱,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二人之间是相同的、是对等的,他们两个人,其实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

这段时间,他们在这里讨得一片静好,但是今天,陈清梦的父亲款款而来,语气温和地对他说,你看,你现在的世界,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把我最喜爱的女儿给抢走,带入到你那个卑微、漆黑、清贫、困苦的肮脏世界去呢?

是的,他的世界肮脏污秽,从不见天日。

他也曾触摸到一束光,他以为那束光永远都会属于他,但到现在他彻底醒悟。

世界上没有一道光会永存,所有的光芒都是转瞬即逝的。

他企图将那道光死守在眼里,但留下来的不过是幻影。

他错了,她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由始至终,她都是他的一场荒凉大梦。

如今梦境破碎,他也清醒过来。

陈宏达起身要走,离开前,他缓缓地说:“小伙子,你很聪明,你会靠你自己的能力过好你的人生的,而沉沉不需要,她过的一直都是别人想过的,很好的人生。”

即便离开,话语里仍旧是冷嘲热讽。

将许星河贬低到尘埃,可是许星河仔细想想,他原本,就是在下水道生活的,卑微的人。

那天他就坐在位置上,盯着那厚厚的五万块钱,沉默了许久许久。

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夜已经深了,积雪似乎影响了线路,窗外没有一丝灯光。

漆黑的室内,突然,许星河发出短促的一声笑来。

随即,是他连绵不绝的笑声。

后来他走到浴室,打开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目疮痍,双眼狼狈,神情里满是数不清的悲伤与难过。

所以后来陈清梦回国,他把她隔绝在门外。

明明自己也心痛的无法自拔,却仍旧要把她拒之千里。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他脑海里想她想的抓狂,深夜,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也想过不管不顾地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就听一句她的“你好”也行;可是每个白天见到她的时候,她依然明媚如初,笑靥如花,他只敢在背后含泪饮冰,满腔热血亟待满天白雪消融。

他变得越发的沉默,社交圈近乎封闭,时常一天都说不到三句话。

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在家的时候,一张卷子能抽一包烟。

他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彻底的疯了。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早已沦陷,这一步步,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是如何沦陷的,夜色浓稠,他终于学会和这肮脏漆黑的世界握手言和,也终于,彻底沦陷成一个……凡夫俗子。

所以后来的许星河,成为了南城的一个传说。

从南城顶级豪门许家的私生子,成为寰球国际的总经理,也是许家的接班人,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杀伐果决,成为了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对象。

·

去陈家的路上,陈清梦忧心忡忡,“我爸要是真不喜欢你,怎么办啊?”

许星河扯了抹笑出来,“他要是不喜欢我,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会啊!”她毫不犹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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