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然而凡人不知道死灵对这种情绪的捕捉分外灵敏,哪怕只有一丝,也能迅速感知,也许他们知道,但他们控制不住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厌恶、忌惮。

但这小皇帝面对他,却只有着信赖、喜悦、期盼、以及大概他自己都不能觉察到的祈求力量的焦灼以及渴求陪伴的软弱。

这让他觉得有些新鲜,从来没人祈求死灵的陪伴。

巫妖伸出手,萧偃低头一怔,看到那虚实幻光之间,一支修长的指骨点在了他手里的梅花花瓣上,白色的指骨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零星几朵白梅原本早就被揉得残缺,一阵细碎雪花光芒在上头浮起,然后收入了花朵内,枝上白梅仿佛得了冰雪的精华,瓣瓣绽放,风骨清举,莹润光鲜,之前那些被揉出的皱痕已消失不见。

萧偃低头看着那白梅和那支洁白诡异的骨手,有些愣怔。

巫妖的死灵魂体,双手都是森然骨爪,巫妖只以为他吓到了,将骨手缩回,心想着等魂体修复得差不多,大不了幻化个让小孩子能接受点的手指,他又看了眼少年的手,少年纤细的指尖已冻得通红,仍捏着梅花枝,白皙手指与如玉花瓣相映,充满了生命力。

巫妖道:“戴上我的魂匣,从门口走进去,没人能看到你,然后找到那孩子在的地方,让他拿着这枝梅花,就能让施刑者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已完成工作,让他一直捏着这枝梅花,这是个短期的幻阵,三天后会失效,应该足够他躲过刑罚了,剩下就看他的演技了。”

祁垣被紧紧捆缚在窄小简陋的木床上,下衣早就解了,一旁的刀子匠正在将锋利的弯刀放在滚水中消毒,他身旁的学徒显然早已司空见惯,过来给他嘴里塞了木条,然后面无表情叮嘱他:“忍着不许叫,叫了到时候气泄了,活儿做得不漂亮,你一辈子都得漏尿,宫里不会留你当差,只能去做苦役。”

祁垣紧紧咬住那根木片,想着母亲握着他满眼泪水:“五官儿,活下去,活下去,你妹妹还要你照拂,一定要想法子活下去。”

刀子匠哼了声:“好了,压好腿,掌好灯。”

一个小学徒过来替他固定双腿,另外一个掌好了灯,蚕室里没有风,屋檐几乎要压下来一般地低仄,祁垣几乎呼吸不过来,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却又睁大了眼睛,牢牢盯着那把弯刀,他要看着,他心想着。

然后他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到厚重的棉门帘揭开了,萧偃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立刻就和他对上了。

傀儡小皇帝还是那样脸色苍白孱弱的样子,他拥着银狐皮毛,从学徒身后轻巧走过来,然而学徒却恍若不觉。

萧偃径直走到了他的床头,然后将笼在袖中的一枝梅花放在了他被捆在床头的手掌里,示意他握紧。

他下意识握住了那枝微微还带着体温的东西,鼻尖闻到了一丝梅花的清香,空气中还有着萧偃身上带着的雪的凛冽之气,还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龙涎香味。

他微微睁大眼睛,嘴巴里还塞着木条,说不出话来,他还来不及替光着腿任人宰割的自己难堪,但却被接下来一幕给震惊了,房里的刀子匠和两个学徒仿佛没有看到金尊玉贵的小皇帝进来一般,仍然还在按部就班地做着他们的事——见了皇帝不拜,那是立刻能杖毙的,哪怕那是个众所周知的傀儡。

刀子匠身上穿着黑衣,眼袋下垂,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满脸漠然中带着些疲色,他拿着刀子,垂下头来盯着祁垣双腿根一会儿,祁垣清晰地看到他双眸忽然恍惚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收了刀子,将刀子掷入了一旁的水桶中:“好了,包扎吧!”

两旁的学徒立刻上来,给他撒上药粉包扎起来。包扎好后,交代祁垣几句,三日后不能动弹解绑,水米不进,避免感染,这才掀了帘子出去了,全程仿佛根本屋里没有外人,更仿佛没注意到对方丝毫未损,完好无缺。

祁垣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到了,转头看着萧偃,萧偃神情仍然很平静,但眼睛里带了一丝释然,他伸手按了按祁垣捆着的手里的梅枝,声音很轻:“拿好了,别扔了——谁都别说,瞒好了。等你当差,我会想法子调你到紫微宫。”

他没有敢逗留太久,快步离开,巫妖事先提醒过他的时间只在一刻钟内,混淆人认知和记忆的幻术其实是高级法术,对从前的他来说施法不难,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其实并不是非常有把握。

萧偃来去仿佛一场梦一般,只有白梅的清香充满着小小的房间内,祁垣茫然躺在那里许久,得出了小皇帝想必收买了刀子匠的结论。

果然三日后换药,学徒们仍然仿佛看不见他的异样,解开他扶着他走了几圈,又喂了粥水,离开了。

之后在漆黑无风的蚕室里整整三十日,祁垣一直捏着那枝梅花,白梅独有的清香一直陪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