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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祯毫无防备,正说得畅快,随口到:“他若为官,定为酷吏,他若为君,必为暴君。”

说到这里,云祯忽然反应了过来,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下跪:“臣妄议了,请皇上降罪。”

姬冰原看了他两眼:“起来吧,你绕这么大圈子,不就是希望朕不要立他为储吗?”

云祯尴尬,姬冰原想了一会儿道:“太平天下,需要仁君,但若天下大乱,仁君就太过软弱了,需要一个能够坚定地站在百官前,快速压服各方,集中力量平定乱世。人非圣贤,时势造英雄。”

云祯心下明白,想来这就是姬冰原前世选了姬怀素的原因,但他还是笑道:“难道现在不是太平盛世?”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明也一直对北边有隐忧,却为了抹黑姬怀素,仍是睁着眼睛粉饰太平,忍不住笑了:“行了,左右一时半会也不着急,卿既不喜欢,朕就再看看好了。”

云祯却知道等北楔乱起,御驾亲征的时候,立储君就变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没有太子监国,国本即动摇。如今姬怀清看起来不太行,出挑的竟然只剩下姬怀素了。他嘀咕道:“皇上,前日您不是问我想去哪儿办差吗?臣想去兵部。”

姬冰原已经有些适应他这天马行空的思绪,笑了下:“兵部不合适,兵部仍受内阁节制,你去那边,繁文缛节琐碎事务很快就能让你烦得来找朕,若是和内阁起了冲突,朕还要费劲调解,到时候可就不像这次这样,河间郡王主动退让开脱了,你可知道,内阁丞相们,各个看着就像个老头儿,等你真的侵犯到他们的权力,那可真是不见血不死人不到底的。”

姬冰原微微感慨:“朕花了多少年,才搞了个军机处,才能略微做一些朕想做的事,便连为君,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历朝历代,政斗那都是血流成河的。你去了那边,成了众矢之的,那些龌蹉琐碎手段,不到几日就能让你犯下朕都护不住的罪过。文臣铁笔如椽,朕虽不惧史书,却也不敢轻易触犯啊。”

云祯震惊看向了姬冰原。

姬冰原微微一笑:“如何?想不到皇舅舅也不是万能的吧?”

云祯忽然眼圈红了:“不是,臣是心疼皇上,皇上您太难了。”

姬冰原心中一软,倒有些后悔,大概是今日聊得太深,竟然忍不住在这孩子跟前泄露了一丝软弱来。他笑道:“长公主留下你,我是不能容你一点闪失的,你去哪里朕已想好了,你去大理寺,先任上几年少卿,掌刑狱,监察百官,掌上几年,把三法司那些门道弄通了,刑部、都察院都混熟了,手里也拿捏了不官员大臣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然后自然威仪也就起来了,这时候你再行事,就诸事便宜了。”

几年,云祯心里一阵叫苦,他还好有几个几年混呢,但他看姬冰原今日与平日大不同,也不敢再顶,只好先应了。

姬冰原看出他不愿来,但也未打算让步,云祯还是年幼,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有多难,而坏一件事又有多么容易,倾轧整死一个人,在这庞大的官僚体系里,是多么的平淡寻常。

说起来,姬怀素其实的确是能以毒攻毒的老手,他能够在这庞大的官僚集团中游刃有余,玩弄权术,真正的圣君仁君,本来就不可能洁白无瑕。

如果……姬冰原忽然微微动摇,若是姬怀素那点深情是真的,说不准还真的能护着吉祥儿一世单纯。

云祯却不知道姬冰原心里那点挣扎,他笑吟吟:“皇上,臣今日讨个假,去送一下朱绛,兄弟一场,他这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京啦。”

姬冰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好兄弟,呵呵。

云祯行了礼,姬冰原却忽然问他:“朱绛心仪于你,你知道吗?”

云祯脸上忽然闹了个大红脸:“皇上!我们只是好兄弟!”

姬冰原看了他两眼,明明白白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心虚气短,又问:“今日姬怀素也和朕说,心仪于你。”

云祯先是愕然,然后暴跳如雷:“皇上!此人乃卑鄙小人,别有用心!他就是想借臣母的军中势力,想让臣支持他,觊觎储位,皇上万万不可相信他的巧言令色!”

他几乎已是气急败坏,姬怀素究竟想做什么?这种事也能拿上台面来说的?他还是郡王!怎能如此不顾体面!却全然忘了自己当初可是做出了上书要与男子合籍成婚惊世骇俗之事。

姬冰原好整以暇:“他愿为你,放弃储位,只做贤王。”

“他放屁!”云祯已经忍不住爆粗:“我根本没有理过他,他想干什么?想借皇上您来威逼我吗?他想的美!皇上您千万别信他,他这人自私透顶,放弃储位绝对不可能,他是别有用心。”

姬冰原仍然再添了一把火:“他和朱绛打架,是因为朱绛对酒醉的你欲行无礼,他承认他起了妒忌之心,才与朱绛互殴。”

云祯两眼睁大,脸色从红转到白,然而这莫名其妙的互殴却找到了答案。

他喃喃道:“怎么会……之前明明……”明明这一世他和朱绛只做兄弟,两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一切都挺好,明明这一世他远离了姬怀素,姬怀素怎会反而对自己起了这样的心?

姬冰原道:“去吧,你不是要去送朱绛吗?”他促狭之心顿起,戏道:“离别之前把话说开也好,不过你若有心,朕也是可以替你好好调教一二的。”

云祯魂不守舍地行了礼,没理姬冰原的戏言,心里一团乱麻离开,茫然思索,不知自己当如何。

姬冰原看云祯愁眉苦脸走了,殿内无人,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丁岱端茶过来,姬冰原笑着问他:“你说说,朕养吉祥儿,不但要费这养儿子的心,又要给他安排历练,又要给他选职务,还得操那养闺女的心,把那些狂蜂浪蝶给驱走了,这养个孩子可太难了。”

丁岱道:“皇上难道不是嫉妒吗?”

姬冰原脸沉了下来转脸看丁岱:“你胡说什么?那是长公主的孩子,便如朕的子侄一般!”

丁岱道:“皇上何必自欺欺人?”

姬冰原脸上蒙上了一层薄冰,风雨欲来:“大胆!”

丁岱双膝跪下,面上却仍然无惧,口中却吐出了宫闱深处最讳莫如深的秘事:“皇上!您何必自苦?当初太后和您生分,不就为了您这改不掉的断袖之癖?您这半生孤苦,求不到一知心人。如今昭信候待你一心一意,又恰好也只好龙阳,这岂不是天作之合?您到底还在犹豫什么?辈分根本不是问题,别说定襄长公主根本不入宗碟,便是历朝历代,这纳外甥女的皇帝还少吗?”

姬冰原脸色铁青,怒不可遏:“闭嘴!”

丁岱伏下身子匍匐在地上,号啕大哭:“陛下,小的为您苦啊,您把小的杀了吧!您富有天下,如何就不能拥有一个知心人呢?”

偌大空旷的大殿里,四下无人,只有丁岱悲凉的哭声回荡。

姬冰原坐在龙椅上,犹如一尊冰像一般,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