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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想起那天紧贴的滚烫身体,想起那隔空触碰的刻骨之痛……此时在这颗小石子面前,好像都成了幻觉。乌鸦于他又成了水中的月亮,只是个来自远方的投影,真身仍在重重历史的帷幕之后。

是因为失望吗?加百列试图调用自己贫瘠的情感去理解乌鸦——确实,乌鸦有时候会漏出几句尖刻的愤世嫉俗,比他温温柔柔笑嘻嘻的样子真诚不少。

那么,他是因为付出过难以想象的代价,承受了巨大痛苦想让旧日重现,结果被这里只知道互相剥削、蒙昧无知的人类伤到了,所以想干脆毁灭这一切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先前什么都不说地支开他,是为了试探格里芬·费雪手里的特殊道具,也还说得过去,那么这些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加百列实在想不通,是他不好用?还是怕他会反对?

难道他有什么“不伤同类”的清规戒律?有什么拯救人类的立场理想?

他从未像信奉乌鸦一样信奉过什么,哪怕是当年在培养箱,他们灌进他脑子里的“神明”。只要那个人说一声,让他把屠刀举向身后,难道他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犹豫……吗?

忽然,他如沸的思绪中,一连串的记忆飞快闪过。

万圣节夜里悼亡的灯队、河中驿站的犬吠与鸣蝉、围着火堆的傍晚、总是被他逗得咬牙切齿的少年。还有家破人亡的匠人、一无所有的遗迹、阻止他过度使用天赋物的碎嘴中年、不带畏惧与期待直呼他名字的孩子……

他真的会犹豫吗?

加百列本以为那些都是万花筒里的浮光,却没想到,哪怕蜻蜓点水,也都有涟漪。涟漪交织处,加百列又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起他从乌鸦身上尝到的锥心之痛。

它深可刻骨,于是也在人造的纯白灵魂上留了刻痕,以至于加百列仿佛也被数百年的长征渗透,模糊地长出个人形。

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的人造天使,心里竟生出挣扎,他想:毁灭可以缓解痛苦,医治绝望吗?

“不行……”

加百列意识到,他对那小石子出了声。

“不行。”

加百列抽出罗兰的纸币,第一次亲自给“作文先生”回信。

“洞察”需要信息。

“需要更多关于格里芬·费雪的信息……”

罗兰终于接到了来自迷藏的信息,差点喜极而泣,并迅速将消息扩散了出去。

“香料厂”那边最先做出回应,关于费雪父子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几经转手,送到加百列手上。

“格里芬·费雪是老费雪的私生子,十年前,因与兄弟姊妹和继母不和,被老费雪发配到鸢尾湾,主要负责为香料厂收集见不得光的东西。老费雪的名字是布鲁克斯,费雪集团第二把交椅,未经通知突然独自来到第一香料厂,时间是……”

洞察之眼里,格里芬·费雪书房里残存的天赋物气息和信息联系起来。

加百列“看到”:那件天赋物是个非常隐蔽的通讯工具,格里芬·费雪联系过他的父亲……说话时喷出来的唾沫星子痕迹显示他说得很激动,但桌椅上的细微痕迹表明他肢体很放松,都是表演。

把老费雪骗去香料厂后,格里芬·费雪即刻离开,一系列的动作模拟出来,“洞察”的视野立刻放大,鸢尾湾周遭四通八达的路仿佛一个巨大的棋盘,铺展在洞察的银光下。

但还不够,加百列能使用的“洞察”毕竟只有一级。

他需要知道这个人经手过什么交易、十年来往香料厂送了哪些东西、参加过什么活动、联系过什么人……

背区的香料厂很快翻出他们压箱底的货单。

有“洞察”在,加百列不必像台超级电脑一样处理所有的数据,这个血族天赋就跟占卜师的罗盘一样,会自动筛选、组合信息,清晰地指向新的线索。十年来,格里芬·费雪在尾区的经营就像一张大网,被“洞察”扯着线头,整个拉了出来。

可还是不够。

这回和上次用洞察狙击杨查理不同,那一次是乌鸦摸准了杨查理的行踪,提供的信息几乎和她动作同步。但这次没有这样的场外指导,格里芬·费雪在尾区的活动范围大得超乎想象,这活跃的走私犯,八爪鱼似的跟各种地下势力勾连媾和,一时间反而找不到头绪。

时间流沙似的飞过。

尾区大森林里,所有紧急撤离通道都打开了,几十年没离开过大本营的方舟老爹和圣地大长老联袂露面。小镇与驿站一个接一个地启动“遗迹”程序,三条火种路线、所有匠人造物集体出动。

可以从泥土中穿过的运输车将山中砂石撞得乱响,隐形的马车在岌岌可危的空间通道中跳跃,肚子已经满员的大鱼形匠人造物沉入河道,医生协会在往各处联络点投放除味剂。

一个小时,“洞察”出的信息越来越多,线索越来越乱。

加百列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之前补充的血族能量都消耗殆尽,此时不得不停下,灌了一口从木偶师那里收集的脑浆。

腥臭味扑鼻,加百列压下恶心,灯下呈现出淡金色的睫毛像盖了层霜。

忽然,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每次他过度使用血族能量时,那如影随形的幻觉呢?

为什么还没出现?

加百列愣了愣,片刻,他意识到了什么,将那小石子合在掌心。

“是你吗?”

你在?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他们俩的角色好像颠倒了,以往都是加百列在观察者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乌鸦在做什么。

现下却成了乌鸦在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