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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里罩是白绢纱糊的, 外头还有个竹编的圆筒套着,三个灯笼凑在一处,像三个人并头搭脑凑在一处瞧热闹, 促狭滑稽。

西屏拿了一只过来自己提着,还想着方才和顾儿在屋里说话时的情形。顾儿滔滔不绝讲了他们兄弟好些小时候的趣事,和她印象中一样, 他大哥要内敛敦厚得多, 有时候不免要吃时修一点暗亏。

顾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与窗外哪里的蛙虫声,并作了一片祥和温存, 哪怕时过境迁, 也使人醉意绵绵地眷恋。

时修睐眼看她的脸, 那半黄的脸上有笑的余韵,看得人一颗心情不自禁地软化了。他怕她忽然不见了似的, 并着她走近了一点,“您和我娘在屋里聊什么?”

“说些从前的事。”西屏也睐着眼瞅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欺负你大哥老实, 把你外祖父给他的零钱还哄骗了去。”

“那怎能叫哄骗呢, 是大哥自己要和我打赌。”

“赌的什么?”

那时他偷么把一点泥抹在她裙子上, 赌她发现了会不会哭。他赌她会哭,他大哥说何至于,最后果然看见她提着裙子在园子里淌眼抹泪。

他没敢说给她听, 只是衔起下嘴皮子在旁边笑。

西屏懒得追问,免得问出来惹自己生气, 便翻了记白眼,“鬼鬼祟祟的, 能是什么好事?灯笼拿来,不要你送了!”

说着劈手将灯笼全部抢了去。时修追着问:“真不要我送?”

她不理睬, 昂首挺胸地朝前头走,他只得在后头喊:“您好歹也给我留个亮啊!”

见她脚不逗留,头也不肯回,也不搭话,他便把手闲适地反剪起来,刻意扬高了吊门,“那许玲珑——”

果然就见她提着三个灯笼兔子似的急忙蹦回来,仰着一副凶巴巴的面孔朝他吼:“夜半三更的,你说什么许玲珑?!”

然而她再凶看起来也不至于能吓唬到他,不过怕她打他,他把身子向后微微仰过去,吭吭笑两声,“还要我送么?”

她瘪着嘴恨他一眼,只得把灯笼挑杆又塞回他手上。

次日午间,顾儿因怕西屏费心张罗给那付家婴娘的礼,便不歇中觉,在库里挑了粉色蜀锦抱来。说是姚淳有一年上京述职,皇上亲赏的,一直放在库里没舍得用。

西屏一壁把圆案上搁的一只扁匣子拍拍,一壁绕案过来,“家里都舍不得用,又送去给旁人做什么?留着裁衣裳好了,我这里业已打点好一份礼了。”

“家里谁用这颜色裁衣裳?除了我,都是男人。”

“给大奶奶留着。”

“你不知道她,她不爱这类粉粉嫩嫩的颜色。”不过顾儿转头一想,也罢,这样好的缎子白给了那婴娘,是有些不上算,便歪着脑袋看那案上的匣子,“你预备的什么?拿来我瞧瞧。”

西屏拿到炕桌上来,是一柄缂丝梅形纨扇,双面绣的扇面,蝶戏百花。顾儿举起来看,“唷,绣工真精细,料子也是顶好。”

西屏吐了吐舌,“想是丫头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放在箱笼里的,倒是把新扇子,不过我嫌太花,不喜欢,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送她好了。”

“你们姜家实在有钱,这样的扇子可不是寻常人使得起的。”

那如眉端着茶进来听见,笑着走来道:“再有钱也不能随便拿这样的扇子送人啊,是我们奶奶大方。”说着睇一眼西屏,“我们奶奶惯来这样,在家不管账,心里对钱也没个数,手里也是宽进宽出的。”

顾儿细听她的口气,仿佛是有些埋怨的意思。西屏自然更能听得出来,当着顾儿的面,却不教训她,只说:“钱这东西,不就是今日赚明日花嚜,难道当命似的守着呀? ”

顾儿吊起一双微冷的笑眼,打量着如眉,“做主子的手上宽进宽出,就是你们做丫头的福气,该高兴才是啊。有些人家的丫头,一年忙到头,除了那几个月钱,得不着主子的赏,那才要哭呢。”

如眉尴尴尬尬应了两声,转头出去了。

顾儿立刻板住脸,“这丫头怎么一点不懂规矩?倒抱怨起你做主子的不是来了。”

西屏微笑着抿茶,还是那.话,“她原是我们二爷收用过的人,阖家都当她是半个主子。”

“怪道呢,原来是个做姨娘的。那怎的姜家放着别的丫头不调遣,又叫她辛辛苦苦地追到这里来?她该在家做她的半个主子嘛!”

“她聪明能干嚜。”西屏抿嘴笑着,目光幽冷的湾在眼睛里,不知是褒是贬。

一转脸她摇摇手,表示不去说那些,笑咯咯起身来拉顾儿,“正好姐姐来了,帮我挑拣身鲜亮点的衣裳,后日到鲁家去好穿,免得我穿常穿的这些颜色,不像是去人家贺寿,倒像去吊丧。”

顾儿眼力果然不错,替西屏拣了一件琥珀色长衫,下头是茶色熟罗裙子,难得她肯穿这样有颜色的衣裳,这日一早走到门前来,时修与南台的眼睛便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

预备了软轿给她坐,时修与南台皆是骑马,也带着丫头小厮,摆足了官宦人家的款。及至鲁家门前一看,也不知哪里来那些车轿,那排场不像是来给婴娘贺生日的,倒像是来恭贺鲁大人高升之喜。

因车马幢幢,人影憧憧,在门前迎客的付淮安也没看清情形,走上前来,向背着身的如眉就作了个揖,“多日不见,潘姨妈万福。”

那如眉回过身来,打量他一眼,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

付淮安呆了下,原来是错认了人,待要张嘴,时修从马上跳下来道:“这是我六姨的丫头,六姨还在轿子里呢。”说着打起轿帘,适才请西屏下来。

西屏笑着朝淮安点头,“不怪你认错,这丫头的身量个头原和我有些像,好些熟人背着身都要认错。恭喜你家奶奶千秋,还是你家奶奶面子大,不在家过生日还来了这么些人。”

多半都是鲁家的亲戚,也是婴娘母亲娘家的亲戚,自然要巴结鲁大人,也愿意奉承婴娘这位苏州同知女儿,所以一请即到。

不过差不多淮安都不认得,婴娘为显足了她自己在夫家很有当家做主的派头,自己不出来迎客,专打发丈夫出来迎客。付淮安迎来迎去的,简直不知该怎样称呼,幸而有位鲁府的管事陪在跟前给他引介。

淮安因候到他们,正可以趁机将他们领到厅上,好逃离这窘境。

不想进来在小花厅外头廊角那里,看见婴娘同鲁有学在说话,不知说的什么,两个人作娇作嗔地笑着,远远看去形容亲昵。西屏瞥付淮安一眼,想必他也看见了,却装看不见,竭力用笑容掩饰脸上一点尴尬,朝廊对角喊他们:“你们看谁来了?”

那二人看见他们,不动声色地各向旁让开些,紧着绕廊迎来。鲁有学自和时修南台二人攀谈,婴娘则挽着西屏的胳膊,在后头慢慢走,“怎么太太没来?想是看我们小辈,她不肯赏脸?”

西屏笑道:“哪里话,一则是家里有点要紧的事脱不开身,二则姐姐怕她来了,七姐脸皮薄,不自在,倒使你们不尽兴。”

“这是多心,七姐巴不得你家太太来呢。”

婴娘一面说话,一面盯着前头时修的背影,见他芝兰玉树,风度翩逸,一下又将她表弟鲁有学抛在脑后了。

和西屏客套间也有些漫不经心,敷衍了几句,便撇下西屏追上前去和时修娇笑调侃,“听表弟说,姚二爷平日很少到人家吃酒做客,难得今日一请就来了,不知是给我面子呢,还是看我们七姐的面子。”

时修原是为查案而来,可证据不足,不好明说,只得随便敷衍两句:“都有,都有,奶奶亲自下帖,怎敢不来?”

婴娘心满意足,止不住眼波情荡,“你放心,不叫你白来一趟,今日有的是好酒好菜好戏!”

那鲁有学瞟了时修一眼,不大介意,横竖这又不是他的老婆,也知道他这表姐惯来如此。他和她缠在一起,也不过是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谁当真还要为她吃醋么?

再说最该吃醋的也轮不到他,他又瞟付淮安,淮安脸上细看能看出点难堪,但绝不发作,只得眼不见心不烦,刻意落后一步,和西屏走在一处,没话找话,“姨妈近日可好?在江都还惯?”

西屏看出他的心理,只好陪着说话,“江都和泰兴县相隔不远,吃喝风俗都大差不差,没什么不惯的,怕是你们从苏州远道而来会有些不惯?”

淮安面上始终挂着片勉强的笑意,“我们也没什么不惯。”

她看出来,他悻悻的情绪还是为走在前头的三个人。

那婴娘也不知有意无意,偏要挤在时修与鲁有学中间,左边一句,右边一句,说不了两句便掩着嘴咯咯发笑,比许家的月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她是寻开心,所以一切风情流露皆是发自真心,月柳是为钱,难免偶然泄露出一丝勉强之意。

这付淮安也有点可伶,偏是个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今日因也有时修之过,西屏怀着一点愧疚心,对淮安说起话越发体贴温情,“你我同在异乡为异客,我知道,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有些不便宜。可三爷还不比我啊,三爷身边有妻室妹妹伴着,家中也还有亲人可惦念,应当欣慰点。”

淮安听了这话感到意外,这些话为什么对他说?论理两个人还不算熟,又有男女之别,一个不大相干的女人同一个不大相干的男人说这些话,似乎有点故讨怜惜的意味。

也听说过她是因为在泰兴婆家惹出些闲言碎语,为避风头才暂且投到这里来的。他突然想到那日在许家,她在桌子底下踢他的那一脚,登时心生厌恨。

一时走进厅上,因里头本来有些客,大家分散来坐,格局又发生点变化。婴娘自是坐在上首椅上,一看淮安也要在旁落座,笑眼就冷了几分,盯着他嗔怪道:“外头还有客呢,你又回来躲懒,今日我过生日,你好歹叫我受用一日,难不成还要我去大日头底下迎客啊?”

淮安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只得又在众人打趣调笑中受命出去。有些女眷就趁这时奉承婴娘,说她运气好,嫁了个这样千依百顺体贴的男人。

时修本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听不见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坐在西屏身边,悄悄和西屏道:“咱们分头,你在这里探付家奶奶和鲁家奶奶的话,我叫鲁有学领我和姜三爷在府中逛逛。”

西屏暗暗点头,时修便站起走去鲁有学身旁小声道:“鲁兄,这么些妇人说话,你好意思坐在这里听么?不如领我和姜三爷逛逛你府上,从前来你家,倒未细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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