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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西屏又是恼又是羞又是恨, 心想他这一巴掌拍下来,红药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这还得了么,顾儿和姚淳不日也要知道了!

她咬着牙未敢嚷, 心恨时修一百八十回。偏偏身子还挂在那洞口里不上不下的,也顾不上别的,只好先硬着头皮试着往外头爬。挣扎半晌也挣扎不出去, 直说“肚子都蹭疼了”, 时修只得将她抱下来。

她揉着肚子,一面恨眼剜他, 一面用余光留心着红药的神情。红药倒像是那个做贼的人, 一见她望过来, 忙把脑袋低着满地乱看,仿佛眼珠子丢在了地上。

尽管溶溶月色中, 什么都看不清,但大家都觉得尴尬。亏得红药一句没问, 才使眼下的尴尬胡乱混了过去。

西屏赶紧说回正题:“那个人恐怕比我还要瘦, 也要矮些, 这样脚下再垫个什么东西, 就能灵巧地翻过去了。”

比她矮的姑娘有不少,可比她瘦的倒少见,何况时修对这府里的情形不大熟, 还得问她:“这府里有几个比你还瘦的丫头?”

因他皱着眉,西屏以为他有嫌弃的意思, 不服道:“我很瘦么?”

时修正搜肠刮肚想得出神,只恨自己平时不大正眼看这府里的丫头, 实在想不出个人来。回头一看西屏板着脸,有些发蒙, “您说什么?”

“我很瘦么?!”

他忙敷衍,“瘦是瘦,也有肉。”

红药听见,暗中脸更红了。

西屏乜他一眼,“比我瘦比我矮也有好几个,只是她们都不是五妹妹的丫头,从前和五妹妹也没什么瓜葛。”

时修因想道:“那在您嫁进姜家之前呢?”

“嫁过来之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她只恨身上全是灰,急着回去换衣裳。时修一把将其拉住,犹犹豫豫间,看了红药一眼,“黑漆漆的,我送您过去。”

红药总算得了个机会,忙脚底抹油往屋里逃开,“我去给你们点灯笼!”

一出院来,西屏直泄气,“红药肯定瞧出来了。”

“瞧出什么来了?”

她正欲答,看见他含笑的鬼鬼祟祟的眼睛。好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承认什么呢,说出来岂不坐实了?她才不会呢,因而咽住了口,狠狠捶他一下,“你才刚为什么打我?!”

时修缩着肩膀躲了下,心里怪她是在借故躲避这话题,所以脸上恹恹的不耐烦。看她能躲到几时!他莫名胸有成竹,她迟早是他的,谁也拦不住!

他怄着气不再问了,将她送至院门外就要掉身回去。

西屏又像有点失落,窥他脸色有点冷淡下去,心里又气。扭头间瞟到天上那枚弯月,是疏疏落落的树梢上挂着,似一种病态,倏地使她想起个人来。

她忙喊住他,赶了上去,“我想起来了,府里有个丫头瘦得出奇,个头又矮,好像天生有点畸形,她曾受过五妹妹的恩惠!”

“是谁?”

“她的名字恰好就是今天这日子,初十。”

说起那初十,也是个苦命人,家里足足有十个兄弟姊妹,前九个业已把家吃得精光,轮到她,在娘胎里就养得不足,生下来就只小猫一般大。也算她命大,竟也逐年长起来,可一副身子却比同年的姑娘瘦弱许多。家头又穷,后天也补不起,到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似人家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的身量,因而也说不上人家。

可巧他爹是姜家马厩里喂马的,想她横竖是难嫁,与其在家闲着,不如谋份差事给她做,好歹贴补贴补。于是早几年便花了几个钱通融了管事的,也叫她进了姜家马厩里帮着扫马粪。

她才进府那年,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也不大认得这府里的人,人又不够机灵,成日懵懵懂懂昏头昏脑的,他爹素日从不叫她瞎跑。

不想那日,偏有个赶车的小厮在那里卸车时,拾到只珥珰,想这车五姑娘才坐过,想必是她掉的,自己是个小的,不好去还给她,何况五姑娘这人平日也悭吝,不见得会打赏,也懒得往里头去找人。

四下一看,这里正有个小丫头,便将那只珥珰交给初十,“你往二门里跑一趟,还给五姑娘去。”

初十接了来,揣在怀里,一径过二门往园子里去,走到晚凤居,在廊庑底下听见里头像是在吵架,一时怕得不敢进去,只缩着肩膀在廊庑底下等。

敢情是袖蕊在同丽华吵,今日阖家到亲戚家去吃酒席,丽华摔在哪里崴了脚,从人家宅子里出来时痛得不能走,寻她大哥二哥寻不见,姜辛大手一挥,便使姑爷郑晨来背她出去登舆。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偏这袖蕊是个极多心的人,招赘了那么一位相貌不俗的丈夫,就似得了颗夜明珠捂在怀里,看谁都是贼。何况丽华传承了姜辛与四姨娘的相貌,天生一副好颜色。郑晨一背上她,并头一瞧,他两个倒显得金童玉女一般。

袖蕊暗自气不过,在人家府上没好发作,忍了一路回来,先在屋里骂过郑晨,还不消气,又到晚凤居来骂丽华。正好开春那时她撺掇着太太替丽华定了那门亲,又咬死不改,丽华心里也攒足了气,三言两语的两人就吵起来。

按往常其实丽华也不敢同袖蕊吵,这家里一向是袖蕊与太太做主,旁的人不过是在她们母女二人手底下讨生活。可今时今日,为那桩亲事,托郑晨求她也不成,丽华也算忍够了,索性撕破脸,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一想,便出言讽刺,“又不是我叫姐夫背我,是爹叫的,四姐姐有脾气,对爹发去。我看你也不单是为姐夫,只怕心里一直就嫉恨着我,如今不过是故意来挑我的错子。”

正说中了袖蕊胸怀,越是戳心的话,越叫她发怒,不过面上不显,仍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我嫉恨你?我嫉恨你什么,你说说看。”

丽华歪着半边脸,迎着窗外的太阳,脸上的皮肤白嫩得像新煮的牛乳上浮的那层奶皮,吹弹可破,似乎还散着一丝引人垂涎的腥香。

她不必说话,单这么一个动人的姿态,就足够点明了袖蕊长年的心病。

有时候想来可笑,两个人不知到底是谁错投了胎,一个生下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没有一副好面容;一个不得不看人眼色,小心谨慎,却是天生丽质。

袖蕊只恨不得天下的好事都给她自己占尽,可做人哪能全是好运气?她心下一恨,就着炕桌上的一碗茶泼到丽华脸上去。

丽华崴了脚不便,跳不起来,幸而那茶水不烫。也够气得她脑仁绷得紧紧的,咬着牙死盯着袖蕊,不一时眼泪便糊了满脸。

袖蕊见她哭,心下舒坦了些,歪着眼笑道:“空有副相貌算什么?你的前程还不是握在我手里。我想要你快活就使你快活,我要你不得好过,你就终身只能守着个相貌丑陋的驼包过日子。”

说到那驼包,丽华想起他也觉得可怕。她只把他想成他二哥的样子,再想想她二嫂过的那半死不活的光景,真是可怖。

她唇上原来因激怒袖蕊得逞的笑抖动了两下,眼睛眨呀眨地,不得不服软,一下从榻上跌到地上,往前爬去,抱住袖蕊的腿只管央求,“姐姐,你去和太太说,别将我定给那李家!我知道错了,我从此都听你的,再不敢和你顶一句嘴!”

“呵,你的脸变得倒比那唱戏的还快。”袖蕊顺势踢了她一脚,踢小猫小狗似的,笑盈盈转过背去,回头朝地上瞥她一眼,“可你忘了,不管你情不情愿,都得听我的,这家里是我和太太做主,本来就用不着你在这里和我赌咒发誓。你不是常常自诩比我长得好嚜,我倒要看看,长得好的女人到底有些什么切实的好处。”

言讫慢条条踅出门去,在廊庑底下看见初十,便皱起眉头,“哪里来的这挑粪的丫头,臭得这样——”

初十忙退到一边,只等她走没了影,才敢进屋。一看丽华在里间地上坐着哭,像掉了许多瓣子的一朵莲花,剩下个零落的灿烂的蕊。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都像是避灾避祸去了。她便赶过去将丽华搀起来坐在榻上。

丽华只管呆呆地哭,哭着哭着,对着那太阳又笑起来,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挂在她弯着的嘴角上,她伸出舌.尖扫进嘴里,呢喃自语,“好咸。”

她的人生就好比这单调的咸腥味,说苦比那些穷人家的姑娘又要好过许多,说甜也实在谈不上,她是一味盐,随便搁在哪道珍馐佳肴里都是锦上添花,可偏偏人家只想拿她撒在坛子里腌咸菜。

可是不甘心,她才不要像西屏!

她胡乱抹了眼泪,转过脸,看见面前小小瘦瘦的一个丫头,才刚是她搀扶她起来的,真是难得,连服侍她的人都不敢触袖蕊的霉头,这么个不认得的丫头倒胆大。

她嘲讽似的笑了笑,“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初十将那只珥珰捧给她,“赶车的小厮才刚在马厩里卸车时找到的,叫我拿来还给姑娘。”

丽华怕她手上不干净,不肯去接,难得大方一回,将自己耳朵上的另一只也摘下来放在她手心里,“就给了你吧。你多大了?”

“十五了。”

“十五?”丽华不禁打量她,简直天生的一棵菜芽,注定要夭折那种。可见她自己的命跟这些人比起来,还算是好的,她心里感到些凄凉的安慰,和气起来,“从前没见过你,马厩里怎么会要个女孩子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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