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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屏还当他是为案子的事发愁,也小声跟着他叹气,“是难——就算那位焦姑娘肯到衙门指证大爷那晚上的确是回了家,可没人亲见是大爷奸.污了五妹妹,五妹妹又早已经死了,也没人去告他,这官司就是想打,你也很难打得起来。”

案子再难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可她的脸色变起来,简直没头绪可理,她自己还不觉得呢!

时修瞅她一眼,又叹了口气,言语中却是胸有成竹,“告他倒不怕没有人告,四姨娘不是等着替她女儿伸冤?只要能使她相信是姜俞生奸.污了她女儿,她就是豁出命去也敢告。”

“可焦姑娘只知大爷是回了家,到底他那晚回家来做了什么,谁亲眼看见了?难道人家回家有什么稀奇的么?他还不是可以搪塞。”

这倒是,他提着箸儿,把眼睛朝对过姜家的宅门望去,渐渐目光随着那长长院墙拐到旁边那巷子口,一片金色滚烫的太阳斜进里头,显得那阴凉的地方更黯了。

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目光细蛇一样钻进巷子里头去,“失火当夜,姜俞生要避人耳目,必不敢走正门,而是从那巷里的角门进去的。一个人回家,不光明正大走正门,这难道不值得人推敲么?”

西屏撇了下嘴,“即便他走了角门,你当门上的小厮会出来指证他么?他是姜家的主子,小的们可都靠着姜家吃饭呢。”

时修默然片刻,倏地扭头朝馆子里面看,见里头墙角挂着片门帘子,因问西屏:“这林掌柜就住在这馆子里?”

西屏恍然开窍,“你是说,也许那晚上林掌柜的看见了?!”

“姜家宅内失火,闹这么大的动静,她就住在对过,会听不见看不见?”

因叫了那林掌柜来,把旁边长条凳挪开一头,请她坐,“我有桩小事想请教林妈妈。”

林掌柜刚煮完几碗面,脸上汗珠淋漓,她随手扯起袖子搽着,“唷,瞧这小爷客气得,您只管问。”

“三年前,姜家起火的事您知道么?”

她转脸看看西屏,点了点头,“这还能不知道?万幸奶奶家是大福之家,那晚上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时修笑道:“那晚上您可看见姜家起火?”

“那火烧得那样大,会没看见?”林掌柜把两手放在桌上相握着回想,“我记得那晚上我正要睡下,忽听见街对面闹哄起来,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出来隔着门板看,他们宅里火光冲天的,又听见说是起火了,我还想过去帮忙来着,嘶,可又一想,他们姜家那么些下人,我别再去添什么乱子,就没去。”

“您还看见什么了?”

林掌柜慢慢摇着头,后又道:“噢,我还看见姜大爷骑着马回来,也没带个人,像是有些酒醉,摇摇晃晃从那巷子里进去了。”

“他是一径进了那巷子里,还是先往正门上去叫过门?”

林掌柜细想了一会,又摇头,“没去正门上,那正门早就关上了。”一面扭脸问西屏,“是不是二奶奶,我记得你们那正门都是一更天就要阖上的。”

西屏点点头,“这是家里许多年的规矩了,怕入夜闹贼。”

大门关了,转走角门,这也能说得通。可姜俞生既然骑着马,就该在正门上把马交给小厮。何况宅内失火,门上总要留个人看守,越是乱的时候,越是怕有贼乘虚而入,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会想不到这点。

可见姜俞生和卢氏等人早就是串通好的,在角门上或是替他留着门,或是有人在哪里守着替他开门。不过这样极隐秘的事,最怕节外生枝,卢氏又会放心留谁在那里开门?

恰巧太阳斜进凉棚一片,烫着他放在桌上的手,他痉挛一下,丢下箸儿,便起身朝对过那巷子里走去。

西屏跟着起身,向那林掌柜笑了笑,“一会我打发嫣儿给您送钱出来。”

说话忙赶去那巷中,老远见时修已跑到角门上了。那角门常日关着,时修没急着叩门,透过门缝朝里头张望。不一时那门缝中突然映着个人的脸,陡地吓得他退了一步。

西屏在他背后捂着嘴正好笑,那角门开了,迎出来一个小厮,“二奶奶,您怎的走这门里?”

她没说什么,略点点头,领着时修进去,旋即那小厮又将门闩上了。

没走几步,穿过一道洞门便转入园中,再行不远,就能看见那失火的杂物间。时修因想,不大可能是那看门的小厮,那杂间和这角门隔得这样近,火势若不把他惊动过去,似乎很引人怀疑。

何况“兄弟借种”这样没廉耻道德的事,非得是卢氏十分信赖的人她才放心叫人来做。

他只管低头思索,而西屏只管脸上带着从容耐心的一点笑意走在旁边。

忽然他眉头骤紧,“我记得您说过,失火那夜,如眉告假回了家?”

西屏懵懵懂懂地点头,“那晚上姜潮平不回来,我就打发丫头们各自回房歇息去,如眉像是她家有亲戚第二天摆生日酒,她爹娘当日早上就告假去帮忙去了,傍晚我说不要人服侍,她便也趁势告假回去了。”

“她和谁告的假?”

“自然是太太。既然是她家亲戚做生日,太太肯定是要赏的。”

时修旋即想到,兴许当时卢氏和他一样,也在发愁,姜俞生和姜丽华那两头都是说好了的,可临到跟前,却漏了件事,起火时,拣谁去角门上放姜俞生进来?

这个人十分紧要,那些下人最爱嚼舌根,没话还要找话说,倘或有点蹊跷的事情落在他们眼里,岂不更惹非议?连姜俞生都嘱咐过了要他避人耳目不许带小厮回来,可不能毁在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上。

因而急得这卢氏正在屋里打转,可巧门前光线一暗一明间,如眉走了进来告假,简直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如眉是个信得过的,不必同她说透,即便她猜测到什么,心里也藏得住话。

卢氏坐到榻上去,吩咐屋里的小丫头,“去取二十两银子来,姑娘家里老婶子做生日,就当是我给的贺礼。”

如眉当即喜得跪在榻前磕头,“谢谢太太大恩,我们哪里还受得起?”

“亲戚摆生日酒,你们去送些像样的礼,叫人家瞧着体面些,才不枉说是在我们家里当差。”卢氏拽拽袖口,叫她起来,“二奶奶屋里谁上夜?”

“二奶奶听见二爷今晚上有事不能归家,就把我们都打发了。凡是二爷不在家,她一向喜欢清清静静一个人睡,不然我也不敢来告假了。”

卢氏点点头,待那小丫头拿了银子来,又将她赶出去,只绊如眉在屋里说话。

眼瞧着天色渐晚了,如眉暗暗揣摩她这态度,像是有事要吩咐又不大好说。她也不好问,便识趣地等着,亲自去瀹了碗茶来放在炕桌上,窥了卢氏几眼。

卢氏见时辰差不多了,就低声说:“你一会角门上出去,倘或听见了什么,你不要理,只管自去你的。”

有头没尾的几句话,如眉刻意等了会,她却不说缘故,只管低着头拨弄茶碗,那嗤嗤的声音,在昏黄的天色中,像老鼠在啃木头。

一时走到园中,倏听见有人嚷起来哪里着了火,如眉原要掉身回去,可冷不丁想起方才卢氏的嘱咐,又在纳罕中接着往角门上走了,碰见看角门的小厮提着一面金锣往园子里又敲又嚷地跑去,根本留意不到她。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切都是那么奇怪。不过再奇怪的事在姜家都有可能发生,如眉想,反正她今晚是要出去的,不论出什么再奇怪的事,也与她不相干。

她这厢拔了门栓出来,回头一看,一抹斜阳,几点昏鸦,那红色的火光跃在黑色的屋顶上,陪衬着那些参差的苍翠的树影,这宅子像山林幻化成屋舍的坟冢,而那两扇无人来栓,虚掩着的门,则是阴森森的鬼门关。

夕阳欲断,撒在那杂间的屋顶上,此刻也像烧起来似的。西屏听时修推论了这半日,只是默默的。

他们渐渐走到那杂间不远,她仰着头看那屋顶,叹气道:“可如眉死了,太太还是能抵赖。况且太太连如眉都不便明说的话,怎么会吩咐五妹妹来给我下药?她们一向就不好,这样秘密的事,她怎么放心交给五妹妹?”

时修在她身后踱着步,“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

他凛凛地一笑,“这主意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姜丽华想出来的。”

西屏仍仰面望着那屋顶上,黑黝黝的瓦给残阳映了成火海,她也歪着一边脸笑了一下,“可五妹妹又为什么要害我呢?我和她,一向没什么过节。”

时修在她身后顿住了脚,“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拿这主意和卢氏讲条件,欲退了李家那门婚事。没想到那晚上您机灵,看见了她那些小动作,她弄巧成拙失了手,反而自作自受。这也算老天有眼。”

弄巧成拙,自作自受,西屏心里嚼着这八个字,真是回味无穷。可是老天真的有眼么?她也没那么机警,一切都是“事在人为”,老天是死物,长着眼睛耳朵的,到底是活人。

她庆幸那四姑爷郑晨自小打到大的猎,早在乡野间练就了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本事。

亏得出事的前一天夜里,是他由黑魆魆的树影中,噙着一点澹然的笑意走出来,并且叫住了她,“二嫂,有人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