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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给人拖拽过。”

说话间,他将姜俞生的尸体慢慢翻过来,只见胸膛腹部被扎得全是刀眼,身上的袍子似墨染过一般,一摸上去黏糊糊的,蹭得满手血。

时修撩开衣摆蹲下来,一数,前胸后背竟有二十七处伤口,粗以伤口看来,是同一利器所为。像是刀,不过刀具种类繁多,一时还不能确定是那一种刀。

他站起来,沿着尸首脚下那片剐蹭的血迹往正墙底下走,看见墙下那套桌椅,以及下首左右两边桌椅上皆有些血迹,又蹲下来细看,“不是被人拖拽的,是他自己爬过去的,他是在这里中的刀,然后向门口爬了一截。”

臧志和也走过来,一同蹲在地上看,没看明白。

时修从地板看到桌子腿,语调平淡,“血迹是由下往上溅过去,他是倒在地上被人捅的刀。仵作呢?!”

陡地吓得臧志和一激灵,“随周大人在后头,大概一会就到。”

时修起身再环顾周围,这是间宽敞明亮的书房,脚下站的是中厅,几套桌椅后头各有罩屏,左边隔间里摆着书案书架,右边隔间里也有两架多宝阁,陈设着些精致的瓷器。

这中厅脚印遍布,左右隔间内却没有,脚印泥的血的皆有,大概是才刚那些下人乱踩出来的。臧志和道:“昨夜下雨,那些带泥的脚印大概是早上闯进来的下人,实在太乱了。”

时修赞同地点了点头,踅入右边隔间查看,里头有两架多宝阁,没有书,专管陈设些精致顽器,不过架子上却空出来两个位置。他高声问:“这两处位置,本来就是空的么?”

门外有个婆子啻啻磕磕道:“不,不是,平日都是摆得满满当当的。”

他向架子上随便拿了只汝窑瓷瓶来看,隔会又放下走到外间来,转头对那婆子说:“一会尸体抬走后,叫人细细查看整个宅子里都少了些什么,是哪一处少了,拟个单子出来给我。”

那臧志和跟在后头问:“是不是劫财杀人?”

时修沉默着,向门口问:“是谁头一个发现的?”

还是才刚那婆子和另一个婆子站出来,“是我们两个。我们,我们早上提水进来打扫,一开门就,就看见这场面,吓得我们忙去喊了人。”

“这是谁的书房?”

“这是我们老爷的外书房,平日里会见外客用的。”

原来是姜辛的外书房,时修又踅入左边里间,这隔间里放着对屏门摆着张偌大的书案,书案后头便是满墙的书,不过走过去翻看一会,发现好些书都是崭新的,是充门面之用。想必姜辛平日也并不是个诗情画意之人,只是在这里迎待些客人,怪不得这书房的装潢得有些华丽。

他走回外间,“姜俞生也用这间书房?”

西屏从门外歪出个脑袋,“大爷有自己的外书房,这间屋子是老爷自己专用的。不过这也没准,大爷要进来,谁还会拦他不成?”

“这屋子素日上锁么?”

“不上。”

时修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可以进来。她才不进去!里头脏得简直没个下脚的地方。

他便罢了,反剪起手往门口走去,“都有谁常在这书房里出入?”

门外乌泱泱的人头你看我我看你,要说在这里出入,也没什么限制,大家都可出入,管东西的,扫洗的,端茶送水的。大家嘁嘁唧唧说不出个确切来,还是西屏道:“这屋子大家都进得,只是除了每日来扫洗的人,平日里人没事,也少到这里来。”

时修望着她,眼色不由得软和些,“就不怕丢东西?”

西屏摇头,“这家里,哪间屋子摆了什么都是有造册登记的,除了各房各院里有管事的老妈妈,外头这些书房厅室也都有管事的。何况每日有人打扫,要是当日发现少了什么,就和负责管这间屋子的人问,迟早能查对出来,没人会偷。”

时修正点着头,听见人堆后头有人嚷着“让一让”,原来是那周大人乘轿姗姗来迟,还跟着个上年纪的老仵作。那仵作胡须花白,也不知眼神还好不好,时修有些不放心,一面盯着他进去,一面跨出门来迎周大人。

周大人朝屋里瞥一眼,看见满地又是水又是血又到处是脚印,呼啦啦乱了一地,两排桌椅上也溅了好些血迹,一片狼藉,简直懒得进去看。

时修怕人听见惊怪,只低声和他说,“身中二十七刀。”

他只在外头将手赶一赶,示意差役将围看的人赶得再远些后,便和失修咂舌摇头,“不知什么深仇大恨,下如此毒手。”

时修瞟他一眼,反剪起手来笑了,“大人怎么就断定是仇杀?”

“难道不是?”周大人心生疑惑,“不是仇杀,犯得着捅二十七刀?”

“这可说不准,兴许是凶手受惊后慌张,胡乱扎了一通;也或者凶手没有经验,”他一面说一面比划,“你看,刀扎在了肋骨上,捅不进去,所以又拔出来!多捅了几刀。”

周大人见他这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得把脑袋一偏,嘴一咧,“这还不是深仇大恨是什么?看样子是一定要他死!”

时修又道:“丢了些顽器陈设。”

“是谋财害命?”

时修笑着摇头,“还不知道。”

周大人看看他的脸色,又扭头看看屋里,那血腥味冲得他直皱眉,要动脑筋又懒得,便笑着朝时修打拱,“真是巧了,小姚大人才得了府里的令要你复查姜家五小姐的案子,这会姜家大爷又死了,我看,这两桩案子间恐怕有什么关系,要有劳小姚大人费心了。”

时修心知肚明,拱手道:“有周大人从旁协查,本官一定尽心竭力。”

周大人一看脱不了干系,尴尬地笑两声,“小姚大人放心,我自当全力协助。”

说话间那老仵作走出来回话,“卑职验过了,身前身后共有二十七处刀伤,其中有五处在后背,伤口较深,其余的皆在前胸,最深的是在左后腰上那一处,扎穿了肠子。”

忽地沉默下来,时修耐心等着,不想等来等去还是那片沉默,便斜睨他一眼,“就没了?”

那老仵作瞄一眼周大人,周大人只管事不关己地扭过脸去,他只得绞尽脑汁再想些说法,“噢,从伤口的形状看,是同一把凶器,应该是刀。”

时修登时垮下脸,“我难道还看不出是刀!是什么刀?!”

“大,大约是一把长七寸,宽三寸的尖刀。”

“可听见了?”时修扭头问臧志和,又说:“你分两队人马出来,一队在姜家宅内搜查,一队在姜家周围街巷中搜,看看找不找得到凶器和别的线索。”

臧志和领命,先叫了几个人进去抬姜俞生的尸首。

几个差役刚把尸首抬至廊下,就见卢氏被几个丫头婆子又搀又挽地簇着从那小路上哭奔过来。卢氏一看板子上抬的人,便撒开众人扑在上头喊:“你们要把我儿抬到哪里去?!不许你们动他!我的儿,我的儿啊——”

她哭得撼天动地,一把嗓子几乎嚎破,喊了几声,忽然卡住了,向天上仰着脖子,仿佛要断气。须臾缓过气来,又低头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老.二死了才多久,老大——我的儿啊!——”

她才刚在屋里听见这消息就当场昏死过去一回,这会哭着哭着翻了白眼,只怕又是要哭昏过去。西屏忙上前和于妈妈说:“你老人家先拉太太回房要紧,再由她哭下去只怕要断气了!先回去,请大夫来瞧瞧要紧!”

那于妈妈也吓得个半死,又招呼着众人搀起卢氏往外拉拽,卢氏嚎哭这一阵,已没了力气,随人拽了去。

时修人堆里一瞧,奇怪,除了西屏,再不见姜家其他主子,因走到西屏身边,“怎么不见大奶奶?”

西屏正要开口,人堆里钻出个大奶奶房里的婆子,道:“我们大奶奶昨日到亲戚家吃席,已经派人给她传话去了。”

“那姜袖蕊和郑晨呢?”

未及说,那周大人又走过来道:“小姚大人,衙门里还有别的要事,我得先回去。这一摊子,只好先交给你顾着了,你查问到什么,回衙我们再细说,啊。”

这老泥鳅是嫌太阳晒起来了,血腥味又重,所以恨不得马上溜。时修懒得和他周旋,只好打拱,“那周大人先去,我若得了什么线索再去和大人商议。”

那周大人先行了一步,时修向个差役吩咐,“把这屋子锁起来,叫人守着,没我的话,不许人随便进出。”

差役答应着,叫了个管家细细交代一番,那管家便吆喝着众人散开。却有几只苍蝇循着血腥味而来,嗡嗡扑在西屏耳边,她嫌恶心,忙晃着脑袋闪躲,那苍蝇偏和她作对,围着她打转。

时修见状好笑,捏着袖管子来替她赶,一面拉着她往慈乌馆回去。

天因给昨日的暴雨洗过,干净得一片云也不见,西屏不由得蹙紧了额心,“这么大的天气,那书房几时才能许人收拾?只怕血气太冲,招出许多苍蝇蚊子,恶心死了。”

“招苍蝇怕什么,那么远,又飞不到你房中去。”时修知道她这毛病,只得好脾气劝说:“好歹忍两天,容我再细细查看两遍,实在不能在屋里发现别的线索,就可以叫人扫洗了。”

“你才刚还没查完?”

“看是看完了,就怕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时修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仍有些舍不得,想着先静一静,这头问完话再去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