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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修一脚踩在吴王靠上,欹着柱子打开折扇,“想不到姜潮平虽然死了,想法倒是有人替他落实了下来。如此看来,他果然是个做生意的人才,这客店不单生意红火,趁着这些人脉,将来做什么不成?奇怪,姜辛怎么会对他这生意没兴致?”

西屏走回来道:“他没跟老爷说过这个法,你姨父虽然生意做得比大爷好,可他个子不高,相貌不好,老爷太太暗地里觉得他撑不起姜家的门面,所以也没有说格外重用他,兄弟两个都是一样的。他也知道是这个缘故,别人背地里如何嘲笑他,他心里也有数,所以越是想什么都做到顶好。兴许他是想彻底做成了再告诉老爷,这样老爷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什么都要顶好?时修打量着西屏,心下鄙薄,他也不看他自己配不配!能想得出这起投机倒把的买卖,又能有几分大义?

正想着,只见伙计从石蹬下攀上来上菜了,时修只要了四个菜,上来的却是五道,多出来一道烩鳝鱼,说是掌柜的叫送的。

臧志和因问:“为什么送我们?”

那伙计笑着朝时修打拱,“这位大人初临我们小店,这是我们东家的一份心意,我们老板早就定下的规矩,只要是官场的大人头回来,我们都会多送一壶酒一道菜,所以今日这酒是不要钱的。”

“你们掌柜的就是东家?”

话音甫落,就见那掌柜的攀登赶来,“失敬失敬,小人本来才刚就要来给大人请安的,可通政司杨大人的家仆忽然来传话,说杨大人还有个把时辰就到,要小店预备好饭食客房,小人这一忙,就耽搁到了这会。”

想必是路过的大人,时修无心过问无关的人,只剪起手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朝廷命官?”

“不瞒大人说,小人这店里一月来往的人无数,什么人什么气度小人如今也能猜个八.九,大人方才虽然牵着马,可一瞧您的气度就知道不是凡人,必定是位年轻有为的大人。”

“这么说,你还长了双慧眼囖?”

“不敢不敢,小人也就是看得多。大人快请坐,尝尝我们店里的酒菜。”

只等众人落座,这掌柜亲自绕案筛酒,臧志和呷了一口酒,一捶桌子道:“好酒!”吃了口菜,又连声赞道:“好吃!”

也难怪,敢吃这样高价酒菜的客人,想必都是些挑嘴的,敢卖到这个价钱的,自然也不怕人挑嘴,倒有些真本事。

掌柜的捧着酒壶眯眼笑道:“小店的酒菜是不差的,要不然也不敢开这个店。这酒都是自家酿的,老爷吃得好就再吃些。”

时修笑道:“掌柜的不必这么殷勤,我可是吃饭从不给赏钱的。”

“您肯赏脸这就是最大恩赐了。”

果然会说话,时修斜上眼,“敢问掌柜的尊姓是娄?”

“小人姓夏,小人的东家才是姓娄。”

时修因道:“你们娄东家呢?请他出来觌见。”

“唷,真是对不住大人,东家早上到长清河泛舟钓鱼去了,不在家。”

“他是住在这里?”

夏掌柜提着酒壶向后指去,“这园子前面都是客店,那里有道仪门,仪门里有三间房舍,就是我们东家的住处。他素来不爱在店里坐着,爱出去逛。”

西屏心道,只怕是见时修年轻,想必官做得不大,所以不必亲自迎待。倘或是什么厉害的官,只怕早就沐浴焚香出来应酬了。

时修也不计较,仍问:“那他都是什么时候肯在家?”

那掌柜一看好像这些人是冲着东家来的,而且有些来者不善,便胡乱混了两句,“一般午前都在,可明日一早他要往常州老家去一趟,大概要有个两三日才得回来。”

“那好,我四日后再来,你告诉他,届时叫他不许出门,府衙推官姚时修要来寻他问话。若他还是不在,那我可要请他到衙门去说话了。”

夏掌柜听这口气有些硬,又是推官,难道是东家惹了什么官司?不敢懈怠,忙答应下来。只等晚些时候见东家娄城归来,忙迎到门外禀报了这话。

这娄城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听这话反剪着手笑了笑,“原来是他。”

“东家认得他?”

“不认得,听说过,前些日子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姜家大爷被杀案就是他办的。”

“那他来,是想问东家什么?”

娄城把眼一斜,冷着脸道:“你怎么也多事起来了?”

那夏掌柜忙低下头,隔会又道:“要不要和周大人通个气?”

娄城转脸看他一眼,沉默须臾,摇了摇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何况周大人和他同级,他父亲是府台,我真要犯了什么事落在他手里,周大人管什么用?”

话虽说得坦荡,可脸上还是不由得挂起一丝疑虑担忧,翛然大步进了后院去。

金乌西跃,西屏等人转回堤口,又转乘马车回城,走了半日路,时修有些累了,歪在那车壁角落打瞌睡。太阳从帘缝中透进来,斜长的一条掠在他眼皮上,致使他睡不安稳,浓密的睫毛总是一跳一跳的。

西屏虽然疲乏,却睡不着,便扭着身子挑开这面的窗帘,趴在窗口看短促的山野风光。心想着,这姓娄的是什么人?突然冒出来,正是时候,合该他倒霉,这回就叫他做个替死鬼!

她心里虽有点过不去,可转念一想,这人按着姜潮平的法子做生意,网罗那些南来北往的有钱有势之人,成全了多少贿官乱政的勾当,这里头,又不知有多少冤死的鬼。可见他也不算什么好人,死了也不冤枉。

时修被太阳晃得睁开眼,恰好看见她冷冷清清无情无绪的侧脸,像是在生闷气。他以为还是为早上得罪了她的事情,忙坐到这边来,“你还和我生气呢?”

“嗯?”西屏先一楞,旋即领会过来,在臂弯上剜他一眼,“可不是,一辈子都生气!”

“真要有一辈子跟我生气,我倒高兴了。”他笑笑,向前挪了些,理她耳前的几缕鬓发。

她打了他的手一下,“别碰我!”

“嘿,看这细条条的腰身,怎么装得下这么大的气性?”他说着又去捏她的腰。

西屏假装恼了,把脸转向外头,再不理他。

他又转来咯吱她,见她还是不笑不言语,急得抓耳挠腮,“真不理我了?你要打要骂,怎么着都行,可别不理我啊!”

她反正也是装的,装了这一日,也有些乏了,便乜他一眼,“你有根有据怀疑我,没什么说的,这是你做官的本分,可你不该私底下叫臧班头去访我,你以为我半夜三更会去那路上动什么手脚么?有什么话,你尽管明着来问,我不瞒你一句,我要是扯谎,就让老天爷——”

一面说,一面把胳膊举出了窗外。时修见状,不等她说完,忙把她胳膊握回来,“还犯得上和我赌咒发誓啊?”

“不然你以为我骗你哩!”

他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捏着,“你权当我昨天是脑子里糊了屎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何?”

西屏憋不住笑了,须臾又敛了笑横他一眼,“好吧,我可不像有的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时讲和,她便问:“你是不是怀疑这位娄老板为了抢你姨父这桩买卖做,所以杀了他?”

时修点着头,牵动唇角一笑,“难道不值得怀疑么?你想,这桩生意明明是姜潮平想的,看房子也是一道和他去看的,况且——”

“况且什么?”

时修灵光一动,“姜潮平死的那天,可在他身上发现银子?”

西屏想了一会摇头,“没听见说,要是有银子,衙门的人就交还给姜家了。”

“那他那日出门,可曾带着银子?”

“这我不知道,他带不带银子出门,也不必和我打招呼,我不过每月领几个月例银子,那些钱还不够我花的呢,难道还要攒下来给他做生意么?他要大项的银子,要么在家中的库房去支取,要么在典当行的账上领,不会告诉我的。”

时修攒着眉问:“你每月的月例是多少?”

她轻描淡写道:“二十两。”

“啧!”他满面作难,直拍手心,“这可怎么好,我们姚家每月每人的用度不过十两银子,连我娘也只有十五两。”

西屏反问:“你每月的薪奉是多少?”

“十两银子。”

“咦,仅够我里里外外做两身衣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