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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凌生等着她的回应,脸上快维持不住的笑意,显得颇为落寞。

宋回涯好似看不见,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才大发慈悲地笑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道:“魏凌生?”

这个人在书上出现过许多次。太多次,带着矛盾不一的评价,以致于让宋回涯觉得面前人与想象中略有不同。

宋回涯的半生流荡,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替他杀人,为他护道,与他书信往来,生死依托。

偶尔夜深时分,形单影只枕戈待旦,也?会?借着伤口上的血在书上写几句骂他的脏话?,笑他自作聪明,谎言算计都?太过拙劣。喜欢装聋作哑陪他演上两场,看他暗地里惭愧万分的神伤模样。

隔过数年?,讥讽他的话?没了,言词不少担忧。

从?起初轻蔑到后来倚重?。宋回涯看过一半,略过一半。唯一笃定的是,魏凌生能帮她做到她想做的事?。他志气高,也?确实能站得高。所以即便满手沾血,宋回涯也?要推他做人上人。

或许彼时身在局中,看得更清。如今的宋回涯凭着那些零碎言语,有些琢磨不透。

对魏凌生是,对自己的态度也?是。

就好比,远赴无名涯前,宋回涯在书上留下的一句:“我是江湖客,你?是庙堂人。我不屑上高阁,你?也?不能下楼台。”

又好比,宋回涯原以为他该是个更目空一切,起码一眼看去坚不可摧的人。可面前的人不像是。

宋回涯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豁然道:“我与你?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说?得坦然,可实在叫人伤心?。

魏凌生眼皮抽搐,不停跳动。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惶恐,又不知由来。脑海中亦盘旋着无数聒噪的杂念,可一条都?抓不住。

他不懂从?哪里开?始出错。更不懂自己为何要如此胆战心?惊。

魏凌生抬了下手,让身后侍卫先行?离开?,自己在宋回涯对面坐了下来。

他挽起宽袖,给宋回涯倒了杯酒。

泥炉中的炭火快要熄了,还残留着一丝余温,覆在他的手背上。皮肤下乌青的筋脉,外突的骨骼,像是在铆着极大的劲儿。

魏凌生闻着逸散的酒香,竭力克制着情绪道:“师姐,你?与我一道回京,我给你?找个大夫。”

宋回涯轻笑回绝:“不必了,我无碍。”

魏凌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师姐从?前待我是极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想叫宋回涯记起来,嘴里是柔声细语,脸上是怅然若失,仍在强颜欢笑道:“师姐对我最是关怀。自从?我入不留山起,便视我如至亲。给我送饭,善言抚慰。你?我困时相交,多年?来相依为命,不曾二心?。”

岂会?见他伤病,却至今连句问候都?没有?

宋回涯面上露出回忆神色。

若说?后来,她是信的。可她初见魏凌生时实没多少好印象,笔下记的也?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给他送饭,是看不惯他朝阿勉胡乱发脾气。

当时宋回涯出了门,便把?餐盘摆在山道上,心?里想的是:“爱吃不吃,真能把?自己饿死,算你?本事?。不留山上能少一口饭,少一个麻烦,我求之不得。”

宋回涯瞧着眼前人,觉得自己幼时确实有些铁石心?肠,不会?体谅他人哀苦。又性情恶劣,喜欢假仁假义。不免对他生出些许廉价的怜悯,坦诚与他说?道:“那你?许是被我骗了。”

魏凌生茫然地看着她,人好像痴了。

宋回涯给自己倒了杯酒,平心?静气地说?:“我这人吧,市井出身,三教九流都?混过一些,小时候喜欢说?谎,倒也?不为什么?,纯粹是觉得有趣。如今改好了,所以同你?讲两句实话?。过去的事?情,不必太当真。”

魏凌生很缓慢地说?:“不是的,师姐。”

他像是要说?服宋回涯,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喉结滚动着,反反复复地说?道:“不是的。”

魏凌生稍稍睁大了眼睛,无法接受她几句轻描淡写便将往事?潦草带过。觉得过去那个师姐的血泪叫人辜负了。恨不能将脑子?剖开?,给人看个明白,好为其沉冤昭雪。

魏凌生艰涩道:“我与你?多年?患难。你?为救我,曾险些死在关外雪山。你?跋涉千里,孤身犯险,不惧追兵重?重?,一路护送,你?从?来是——”

他眼前闪过诸多画面,交错着些连他都?快忘记的零碎片段。

明月夜,雪纷扬。残枝枯朽,征雁南去。只有宋回涯逆着风雪从?南边来,寒山古道,一身轻衣,随意拭去剑上的血,将剑锋背到身后。温柔看着他笑。

语气神态都?不似这般无情,带着热忱而挚着,说?:

——“师弟,师姐来了。”

——“有我在,还没人能杀得了我师弟。”

——“师弟……”

“我知道,我都?记下了。”宋回涯打断了他。

与他的急切相比,表情显得有些寒凉。像是要将那些纠缠绵渺的情谊一并给斩断了,如此便能干脆利落地厘清。

“不过,其实你想叫我帮你杀人,直白说?便是。若是该杀,我自己也?想杀。你?若有难,求我相护,我也?还是会帮你的。毕竟你我师出同门,师伯对我又有大恩,我既答应过要替他照看,纵有万般惊险,亦不会?袖手旁观。”

宋回涯今日决心?要当个坦率磊落的圣人。见魏凌生还想自欺欺人地辩解,心?肠冷硬地将话?说?绝,不留余地。

“魏凌生,你?对我不算全然真心?,我对你?自然也?有虚情假意。我们二两换二两。戏逢对手,演一出姐弟情深,以免各自闹得难看。别无其它,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她没有心情与魏凌生虚与委蛇。

从?前的宋回涯有那样的闲暇,许会?掺杂着乱麻似的感?情,愿意叫他觉得自己哪里都?好。

命悬一线时,还会?不期然想起殊途异道的师弟,担心?他能不能坐稳他的庙堂高宇。

宋回涯不记得了。

如今她喜欢直白。

魏凌生虚伪的面目被人生生撕破,却没有生出羞恼,一字字咀嚼着宋回涯的狠话?,心?绪如镜花水月般浮泛空虚,无处托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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