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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四野明净,天空了无尘土,一碧如洗。草叶上凝结的?冰层,晶莹剔透,犹如天工雕刻的?琼玉。

素银的?长路通向云天外的?京城,马蹄在哒哒声踏裂冰面,严冬的?寒冷亦被繁华的?人烟驱散,在残年将去?的?欢欣中多出几分?火热。

陆向泽递上文书,在守城将士隐晦的?打?量中,走入高耸的?城门。

古朴的?瓦檐上堆砌着梨花似的?积雪,街上行人成群,陆向泽担心马匹受惊践踏,索性牵住缰绳缓慢步行,一路过去?,所见楼阁巍峨、车马如流、金阶玉堂,诸般豪奢的?风光一时也险些迷了他的?眼睛。

这一派歌舞升平的?盛景,是全无关外生死存亡的?悲凉。

陆向泽匆匆在魏凌生府中换过一身衣服,再述完职从宫中出来?,已是傍晚。

尚在黄昏,日未落尽,街头两侧已是灯火通明。青楼酒肆前门庭若市,五陵年少在歌女娇声中豪爽大笑。

陆向泽穿过嘈杂的?闹市,拐入一条冷清些的?暗巷,在路旁的?小摊上点了碗茶,悠闲喝着。

边上茶客说起了有关他的?风流韵事,他无聊听了两嘴,听得饶有兴味。后?几人又开?始压低嗓子,议论起近日城中甚嚣尘上的?传闻,猜测他的?身份。

陆向泽将茶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走在去?魏府的?路上,街旁停了辆马车。陆向泽从昏黄的?灯光下走过,车上马夫立即跳了下来?,仓皇喊了一句:“陆将军!”

一身怀六甲的?妇人随即在侍女搀扶中走了出来?。

陆向泽回头,看了妇人一眼,妇人也看着他。

明黄的?烛火好似无数醉梦里的?春光,柔柔地照在二?人有几分?相似的?脸上。

那女子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先滚了下来?,她立即拿手帕擦着脸,掩去?面上的?愁色。陆向泽低下头,朝她端正一礼,率先离去?。

边上侍女想将他喊停,被妇人抬手拦下。

几人牵着斜长的?影子上了马车,在夜幕中驶进铺着香气?的?长街。

回到?家中,妇人仍是止不住地落泪。

丈夫进来?,见她双眼红肿,坐在桌前定定地出神,忙冲上去?揽着她问:“这是怎么了?谁人惹你伤心了?”

妇人叫他一问,情绪更是崩溃,抽噎着道:“我今日在街上遇见他了。一见面,我就觉得熟悉。骨肉分?离,第一次见面,却是谁也不敢相认,甚至连句寻常问话也说不出口。”

青年听得心惊,想叫她住嘴,见她伤怀难抑,又忍了下去?。

“我不该拦住他,本只?是打?算看他一眼,可实在是忍不住……他是我阿弟啊!”妇人捂着脸痛哭道,“季氏满门忠良,俯仰无愧,可是如今,在世人眼里,早已是断门绝户了。死的?无一善终,活着的?,也是迭经丧乱、颠沛流离。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莫非他们所图,是为一己私利?为何要遭这样的?报应?”

青年见状心疼不已,帮着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可手帕都?湿了,眼泪还好似流不尽。

妇人闭着眼睛说:“若我姐弟几人,注定了只?能失于风波、不得相认,我也无话好说。可是陛下无端召他回京,人还没到?,说他是反贼的?消息已传得漫天都?是了。反贼啊,怎忍心扣他这样重的?罪名??是要做什么?不就是想夺他的?命吗?”

青年皱眉,安慰说:“不过是些拿不出证据的?风言风语,朝廷岂会当真?”

妇人挥开?他的?手,激动道:“若是能拿出证据呢?他高家人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宣扬,哪能是无的?放矢?这些年来?,他们想杀的?人,有哪个杀不成?”

说罢又低下头哀哀哭泣起来?:“我与他虽未尽过一日姐弟情谊,可到?底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若不是这次闹得满城风雨,父亲特来?与我坦诚,我还不知道自己原还有两个这样苦命的?弟弟。”

青年轻拍她背,听她哭诉,不发一言。亦难免有些怨怼,觉得岳父不该将妻儿卷入这场缭乱的?风波。

妇人看穿他的?心思,深深吸了两口气?,拔高声音道:“我是心疼我的?阿弟。一个投身草野、居无定所,一个戎马倥偬、百死一生。可又想想,天下百姓受苦的?何其多?我虽侥幸,没受过那些磋磨,可难道我就没有恻隐之心吗?纵我不是季氏的?人,我也是要替他们鸣不平。”

妇人侧过身,痛泣道:“我知道父亲为难,你也为难。你若是觉得我会拖累你,尽管舍了我吧,再别管我。”

青年用力握住她的?手,脸上带着怒色道:“你这样说,莫非觉得我又是什么无情无义的人?!”

他放缓语气?,解释说:“父亲虽和而不流,无意偏倚,可他又不是什么糊涂人。陆将军此时回来?倒是好事,而今边关态势已在弦上,百年之争尽在一举,容不得半步退却。你宽心吧,无论如何,父亲是不能叫他在京城出事的?。”

妇人闻言,这才缓缓抹去?眼泪。

烛火透过窗格,在长廊照出一团团的流光。

陆向泽坐在石阶上,心不在焉地喝着酒,听见身后?脚步声靠近,哀哀叹出声来?。

魏凌生刚要停步,毫不犹豫地转身。

陆向泽哭笑不得,上身后?仰,半躺着叫道:“师兄,这就走了?”

魏凌生略显无情地说:“免扰了你悲春伤秋的?兴致。”

陆向泽今日非要拉着他谈心,感慨道:“我如今才算明白,师兄面对?师姐时,心里是何种滋味。总觉得利用了她,却在剐自己的?心肠。”

魏凌生走了回来?。

影子投在他身侧,颜色淡得像是湖中的?云月,声音也好似水流,听着有些渺远:“你是真心盼着她好,她也是真心盼着你好,为何觉得这是利用?”

陆向泽说:“可是师兄当初为她说媒,不正是想着,有朝一日,许要她来?帮我?”

魏凌生反问:“礼部?尚书家的?小郎君,难道不是个良人吗?”

陆向泽看着手中斟满的?酒水,杯盏中反着皎皎的?月光,如天在水,真假迷幻。他摇头说:“与此无关。”

陆向泽肩头一沉,身上多了件厚重的?外袍。

魏凌生冰凉的?手指擦到?他的?皮肤,倒冻得他一个激灵。

陆向泽坐正了些,扯住下滑的?衣领,正色问:“高观启什么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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