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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霜序神情无比平静。

只是俯身将半死不活的蛊娘一等子虫捡起来装进了玉瓶之中。

随后看向花朝,微微笑道:“你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本我,现在却做着与本我相悖的事情,又怎么能做到呢?”

花朝语气有些急切:“那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没有回答:“现在的你,应该想让嬴无忌死才对,你为什么又要救他?”

“我,我……”

花朝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看这些人的眼神就知道,这件屋子里的情况,肯定已经被她们知晓。

她咬着嘴唇。

神情已经痛苦到了极点。

良久。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痛苦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转过身。

冲外面招了招手。

轻声唤道:“过来吧!”

花朝循着她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来。

那眉眼。

那笑容。

“娘!”

失神间,她下意识唤道。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眼前的女子太过年轻。

“婉秋姑娘?”

仅仅这片刻的对视。

她的情绪就险些失控。

方才小柳的话立时在耳边重现。

“小姐!你跟你的娘亲真是一模一样啊!她被负心人以天下人为借口抛弃。你同样重蹈覆辙!实在是可悲啊!”

“他会继续庇护你。就像相爷庇护你们母女一样。但那又怎样呢?不过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玩物,被别人染指罢了!”

刚刚稳定下来的心绪,转眼间就有了崩溃的趋势。

巫霜序轻咳了一声。

对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众人虽然担忧,却还是跟她一起出了房门。

巫霜序轻轻把房门带上,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俩”。

看到花婉秋的一瞬间。

花朝的情绪只是激动了片刻,很快又低落了下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婉秋姑娘,你怎么来了?”

花婉秋见她兴致并不好,不由抿嘴笑了笑:“这次我来,或许能帮你解决一些困惑……”

“你凭什么?”

花朝听到这句话,忽然就像应激了一般。

方才她情绪大起大落,消减下去之后,已经因为疲累变得稍显平和。

但她不傻。

从巫霜序推门进来的时候。

她就隐隐猜到,这里面肯定又有那个白家道长精妙的设计。

这个花婉秋,肯定是巫姑娘找来的。

可是……

她们凭什么把花婉秋找来?

花朝勉强平复的戾气,陡然又激发了出来,眼眶发红咬牙道:“你知道我的情况么?你有着我娘的长相,也有着我娘的部分记忆!你只是罗相记忆中的人,你不是我娘,凭什么能够帮我解决困惑。”

听到这话。

花婉秋神情有些凄怆,紧紧咬着嘴唇:“你说的对,我不是……”

花朝心中有些不忍,慌忙背过身去抹了一下泪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不该说这样的话。”

“哎……”

花婉秋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花朝的肩,将她的身躯转了过来。

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但里面的慈爱怎么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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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还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花朝身体僵了僵,也不知道该不该因为她的这番做派生气。

花婉秋转过身,看向那张有玄奥纹路绘成的青衣肖像,语气平缓地说道:“我的确不是你娘,我不如你娘果断,也不如你娘凄惨,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花朝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的。”

花婉秋莞尔一笑:“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也哀怨了好久,但想想那又有什么呢?偃哥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而且他还对我百般呵护,哪怕这呵护其实是对你娘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就够了啊!

方才巫姑娘跟我讲。

她不懂丹青渡魂,也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但其实我不在乎的。

其实我很感谢丹青,他让我有了你娘的相貌,有了你娘的记忆。

虽然没有你娘的身份,却能够享受到你娘不曾体验过的幸福。

你没有把我当成娘。

但你很善良,并没有因此憎恨我。

能远远地望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想看着你痛苦。”

花朝感觉胸口有些闷:“我能懂你的感受,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你终究只是罗相心中的念想,这件事情谁都可以劝我,唯独不能是你!”

“可能是吧!”

花婉秋神情有些哀伤,却还是笑着说道:“不过巫姑娘跟我说过,他师父讲丹青渡魂虽然会受到他人的心头血影响,但绘制的时候,会尽可能多的提取杂质,不论想法怎么样,真实的记忆都是不会篡改的。”

她说话的时候。

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花朝的手心。

花朝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婉秋莞尔一笑:“我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这一年的时光是我最喜欢的礼物。我不能白来一遭,所以临走的时候也有一个礼物交给你。”

“你……”

花朝有些不解,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花婉秋身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

明明是血肉之躯,燃烧起来的时候却如同纸张焚烧。

火焰很亮。

却并不灼人。

只有微微的暖意。

花婉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慈爱温暖的笑容,就像是看着年幼的孩子。

恍惚间,花朝好像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娘亲。

小的时候。

就是这个眼神。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花婉秋就消失在了眼前。

只剩下一缕缕暖流钻进她的眉心。

一段段记忆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显得无比真切。

记忆有很多幕。

但每一幕都会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没有怒马鲜衣,却有少年意气。

身着粗布麻衣,仍然佳人如玉。

初见那天,是在春日的柳树下。

少女在河边洗衣时偷懒,放下了衣槌,吹了一曲笛子,收笛之后,却看到柳下那个俊俏的书生正在偷看她。

调笑几句。

一来二去。

两人便熟识了。

书生师从一个落魄的贵族,虽然满腹才情,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少女喜欢他的才情与抱负,便暗托媒人,撺掇书生提亲。

书生很忐忑。

却还是提着家中唯一一个下蛋的母鸡上门提亲。

新婚夫妻的生活虽然清贫,却很幸福。

直到那年蝗灾。

乡里饿殍遍地,死了很多人。

好在小夫妻身体好,勉强挨了过去。

从哪日起。

书生干起了体力活。

什么活来钱快就干什么。

人壮了很多。

也沧桑了很多。

那天他把攒下的所有家底都交给了妻子,说自己想去国都绛城博一条出路。

妻子自是百般不愿,直到从他口中听到了那句话:此去前程未卜,但只要有立足之地,必大庇天下疾苦众生。

妻子犹豫了片刻。

同意了。

拿出了一半的家底当作盘缠,送别了丈夫。

那日飘雪。

茫茫雪地之中。

一人驻足,目送离别人。

一人前行,一步三回首。

记忆出现了断层。

眨眼之间,便来到了数年之后。

之后的记忆,便跟嬴无忌转述的大致一样。

却又稍有区别。

罗偃并没有赶走母女,反而是极力挽留。

在夫妻俩见人生中最后一面的院子里。

小小的女儿被送去到了邻居家照看。

罗偃百般不舍:“清钰只是性子泼辣,但其实是极为良善之人。只要我再劝说几日,她就一定会同意你们留下。婉秋,不要走……”

花婉秋问道:“她爱你么?”

“大抵是爱的。”

“那你爱她么?”

“我只是把她当妻子,并没……”

“那你还记得你的理想么?”

“当然记得!”

“那她支持你的抱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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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

“呼!”

花婉秋接连深呼吸了好几次,颤抖着声音问道:“那若是有我在,她还能说服魏家全力支持你么?”

罗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竟无语凝噎。

花婉秋抹了抹眼泪:“好好对人家吧,遇上她是你的幸运!我要走了,不是因为恨你而走。偃,去实现你的抱负吧,前年的曲沃……死了好多人。”

“可是你不走,我照样能做到这些。”

“别傻了,不可能的!现在只有魏家有能力帮你,即便你真有其他女人,也只能是魏家的女人。去吧,去当天下人的英雄。”

“我,我不想当天下人的英雄了,我只想让你留下……不!我与你一起回家。”

“啪!”

一巴掌落下。

花婉秋声音都是颤抖的:“你现在放弃,对得起我们娘俩丢失得这么多年么?”

夫妻俩对视许久,再没有了言语。

只剩下抱头痛哭。

最终。

花婉秋还是走了。

三日之后。

有人把她留下的信送到了罗偃手中。

上面只有一句话:等你大权在握,一言可救千万人时,我会告诉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记忆到此为止。

花朝颓然坐在地上。

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

现在她才恍然记起。

自己提起父亲的时候,娘亲从未说过半句坏话,只是解释他并非一个坏人,而且不是父亲抛弃了娘俩,而是娘俩自己离开的。

说过很多次。

但她从来没信过。

只是偏执地认为,这只是娘亲对负心人的辩解。

娘亲重病垂危的时候,浑身高烧,一直在说胡话,反反复复絮叨着:不是他不来看我们,是娘不让他来。你父亲不是抛弃妻女的负心人,而是天下人的英雄。

“为什么我一次都没信过?”

花朝感觉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她想到了过往的种种。

想到了这些时日从新地传来的一封封喜报。

一时间。

满面羞惭。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却很快又被新的泪水濡湿。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神情茫然地念叨着:“天下人的英雄么?”

不知何时。

她捡起了那张画卷。

……

门外。

赵宁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看向巫霜序:“巫姑娘,此举当真能救无忌回来么?”

其实她早就醒了。

但身心状态太差,必须得静养。

却不曾想,曹公公传来的消息说,暝都尽头很有可能已经关闭了。

如果里面有人,想出来恐怕得等到几十年以后。

她不知道嬴无忌究竟在不在里面。

但如果不在,凭借嬴无忌的手段,至少能报个平安回来吧?

心急之下,她找到了同门师姐巫霜序。

却不曾想,却被巫霜序带到了这里。

巫霜序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师傅说世事无常,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我都已经做到能做的事情了,便听天命吧!”

赵宁沉默。

对于这个师父,她一直都怀着敬畏之心。

谁能想到,那么多陈年往事,居然纠结到了这个小小的书局?

花婉秋因丹青而生。

却因为巫霜序彻底脱离了丹青的掌控。

的确已经尽力了。

可“听天命”这三个字。

只会让她更担忧。

她不能没有嬴无忌。

就像未来的黎国不能没有大黎学宫。

于是她又望向了巫霜序。

巫霜序能理解她的忧心,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别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更多,这是青衣前辈给师父的信,我只剩这么多了。”

赵宁连忙打开信件。

只见上面字迹潇洒,不拘一格。

“白兄吾友,见字如晤。

昔日一别,已有七年,兄金玉良言,吾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吾圣人之路,已入偏途,一人之世,终究是下下之选。

今吾兵解,有一事相求。

望兄施天衍神术,为吾之佳作选一凡俗命格。

轮回之法,已绘于此画之中。

若以凡俗之眸,依旧能瞻天下奇景。

则盛世可期。

青衣绝笔!”

赵宁略有所思,这天衍之术乃是道家决定了神通,韩倦所学的望气术,便是此神通衍生出来的观大势之法门。

大道以五十为满,天衍却为四十九。总是不能完全完美,却总有一线生机。

只是……

这一线生机,真的能抓住么?

正当她担忧时。

房间内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众人神色一变,慌忙推门而入,发现花朝已经昏倒在了地上,手中紧紧握着丹青妙笔。

而那幅画卷已经悬在了半空中。

上面青衣的自我早已烟消云散。

却多出了一道黑黢黢的东西。

就像是……

一道裂缝?

……

暝都尽头。

众人盯着摊在地上的画卷,不由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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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以为丹青已经跑了,气得直捶地板。

还有的叫嚣着让嬴无忌赶紧出手,灭了那个本我规则。

有些甚至想要把这画轴撕了泄愤。

但被嬴无忌拦了下来。

他冥思苦想,想着究竟搞出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姬峒这个老阴比骗过来。

几方都算得贼多。

也都有漏算的地方。

他实在没想到。

到最后自己是最亏的那个。

但只要自己在外的身外化身能够激活,就未必没有挽救的可能。

可是……真的很难。

一时间。

这批拎出去足以让天下颤抖的兵人境强者,就像是满肚子的怨妇一样。

绝望之中,任谁都会成为乌合之众。

狂躁之气愈来愈浓,再不抑制,恐怕内部都要打起来了。

而此时。

芈星璃也终于感悟完毕,从天空纵身跃下。

看到众人不打架了,顿时喜笑颜开,上来一拳头捶在了嬴无忌的肩膀上:“可以啊!还真被你化干戈为玉帛了?”

话刚说完,她就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忍不住问道:“哎!该不会……”

嬴无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芈星璃嘴角抽了抽:“坏了!该不会最后是我陪你孤独终老吧?”

嬴无忌指了指一群人:“这不还有这么多人么?”

芈星璃面色一变:“不行!他们都有点老,长得也不好看。你要纯爱点,不能有那些变态的想法!”

嬴无忌:“???”

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不由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是不是悟到了什么?”

芈星璃嘿嘿一笑:“抽空领悟了一部分天衍神术,只学到了粗浅的皮毛,不过也为此行占了一卦。”

嬴无忌问道:“什么?”

芈星璃撞了撞嬴无忌的胳膊:“逢凶化吉!”

嬴无忌目光微微朝下,看她了一眼。

这么丰。

应该能化吉吧?

他问道:“如何化吉?”

芈星璃摊手:“这我哪知道?”

话音刚落。

地上的画卷便凭空支棱了起来。

画卷之上,有一道黑黢黢的东西。

好像是……一道裂缝。

众人面面相觑。

嬴无忌反应贼快,刚才听到要逢凶化吉他就开始悄悄酝酿,看到这变故,绝地天通瞬发,镇住了除了十三爷和芈星璃以外的所有人。

随后把两人先后推了进去:“你们先去!”

自己紧随其后。

天空中,很快响起了本我虚影的痛呼。

“你们一个个来!”

“缝没有那么大。”

“撑……”

“要撑坏了!”

……

嬴无忌从画卷中踏出来之后,反手就强行卷起了画轴。

房间里有很多人,只是芈星璃和十三爷被请了出去。

“宁儿?”

“剑灵前辈?”

“巫千户?”

巫霜序纠正道:“是巫指挥使。”

赵宁眼眶已经红得不像话,看到嬴无忌出来,情难自制,直接扑进了她的怀中。

这些天。

她担忧得要死。

阴山安邑两边告捷。

自己夫君以及最大的功臣却下落不明。

没人知道她有多么愧疚。

也没人知道她忍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

嬴无忌紧紧地拥着她,有种不真切的幸福感。

上一刻还在困局之中无能狂怒。

下一刻就回到了家里,佳人在怀。

这是什么个情况?

他忍不住问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赵宁这才意识到不妥,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指了指床榻上刚从昏迷中醒转的花朝,还有在旁照顾的白仪。

花朝刚魔种爆发。

却还是忍下了所有不好的情绪,救了嬴无忌出来。

不管从什么角度,自己都应该照顾一下她的情绪,方才的举止,已经有些触碰到她最脆弱的地方了吧?

只是有些奇怪。

花朝神色除了有些凄楚,却并没有憎恨与哀怨。

嬴无忌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好像从花朝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些东西。

他缓步上前,似在试探。

好在花朝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反而抬起头迎了上来。

眼眶红红的。

面露羞惭又带有一丝怯意。

这神色很复杂。

嬴无忌却好像能总结三个字出来:求抱抱。

他坐在床榻上,没有任何询问,直接把她抱在怀中。

花朝没有挣扎,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泪如雨下。

良久良久。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想回家了,我还能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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