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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的晚宴,布在了后花园里。

谢家家主见到林如翡的第一面,态度十分殷切,热情的邀请林如翡入座主位。

“林公子亲自赶来送请帖,着实是我谢家大幸啊,只是这几日我们家出了些意外,有些照顾不周,还请公子见谅。”谢家家主修为八境,已过两百岁,然而性情谦和,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笑的一团和气。

林如翡点点头,温声道:“家主客气了。”

谢家家主又笑眯眯的和林如翡聊了些昆仑山上的事,大约是有些奇怪林家怎么会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公子下山来送请帖,所以略微询问了几句,林如翡只是说林家向来都有嫡系弟子下山游历的这个规矩。谢家主闻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着道:“无事无事,墨玉城内还是很安全的,林公子可以随意逛逛……”

林如翡笑着点点头,问起了府内为何没见着谢之妖。

谢家家主知道林如翡和谢之妖是幼年玩伴,听见林如翡问起自家三子,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说:“之妖这孩子啊,违反了谢家祖训,被罚跪在祠堂里几日,不过既然林公子来了,我明日便将他放出来,让他同林公子叙叙旧?”

林如翡道:“那就麻烦家主了。”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倒还不错,不过旁边坐着的谢家女眷显得有些拘谨,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吃饭,不大说话。

酒足饭饱,林如翡取出了请帖递给谢家家主,说这便是下次剑会的邀请函,谁知谢家家主看了这邀请函,却露出迟疑之色。

“怎么了?”林如翡略微有些惊讶,“家主是不打算参加剑会了?”

“不不不。”谢家家主道,“只是想起了些旧事。”他顺手将请帖接过,放进怀中,又亲自送林如翡到了住所,说夜寒风大,林公子晚上尽量不要出门,小心染了风寒。

林如翡应声说好,众人这才换身离席。

回到了住所,林如翡却觉得这谢家着实奇怪,谢空城明明才死,可他的父亲居然没有表露出一点哀愁之意,甚至全府上下无一人服丧,好似谢空城是个透明人似得。今晚晚宴也不见谢家小辈,几乎全是女眷,那些女眷的脸上,都能看出几分惶惶之色。

浮花给林如翡沏了杯热茶,温声道:“公子在想什么呢?”

林如翡道:“在想这谢家真是奇怪。”

“是挺奇怪的。”浮花说,“整个府内气氛都怪得很。”

林如翡想起了白日顾玄都同自己说的一些隐秘的事,思量片刻,便让浮花和玉蕊先去休息,想着明日见了谢之妖再说。

浮花道:“看这天气,似乎又要下雨,公子晚上可记得盖好被子。”

“是呀是呀,冷飕飕的。”玉蕊接话,“要是太冷了,半夜我们来替公子烧盆炭?”

林如翡道:“不用了,也没那么冷,你们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两人这才退下,走时依旧很是体贴的为他关上了门窗。

林如翡简单洗漱后却没什么睡意,便坐在床边就着蜡烛随手翻起了屋内的书。大约过了几刻,天空中果然如浮花说的那般,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还不到酉时,院中便已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林如翡看了会儿书,又拿出了白日里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儿摆弄起来。昆仑山下的镇子太小,几乎没有卖这些手艺品的,比如面前这个用竹子编成的螳螂,就活龙活现,好似真的一般。

“很有趣?”身后突然传来顾玄都的声音。

林如翡笑道:“以前未曾见过。”

“噢。”顾玄都道,“我记得江淮一处,有一鬼市极为出名,里面卖的物件都有趣的很,若是有空路过那儿,我带你去看看。”他说完这话,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只是不知道时间过去那么久,那地方还在不在。”

林如翡笑道:“希望在吧。”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趣事,夜色渐深,林如翡也生出了些许倦意,正打算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榻上休息,却见窗外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缓慢的穿过潺潺雨幕。虽是隔得有些远,但林如翡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倏然起身,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谢之妖——”

雨中的人顿住身影,缓缓扭头。

果然是谢之妖,只是此时站在夜色雨下的他,已经看不出少年时的稚气和迷茫。他身着黑衣,神情冷的好像一块坚硬的冰。只是这冰在看到林如翡后,略微有些融化,谢之妖开了口,带着些迟疑的意味:“林……如翡?”

“是我!”林如翡笑道,“十几年未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谢之妖也扯出一抹笑容,他缓步朝着林如翡走去,抬手推开屋门,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许久未曾相见的幼时好友:“你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说完笑意微敛,“怎么这时候跑到这儿来了?”

“这不是林家有嫡系弟子下山游历的惯例么?”林如翡笑道,“我姐回去了,便轮到我了。”

谢之妖欲言又止。

他是知道林如翡的身体情况的,身体虚弱的他无法练剑,几乎和凡人无异,不,甚至在某些时候,比凡人更加脆弱。要是林如翡这样的身体生在别家,恐怕早就成了任人摆弄的棋子,可他在林家,却如掌上明珠,无人敢欺凌分毫。

“不必担心我。”林如翡温声道,“调养了这些年,我的身体好了些,况且还有两个侍女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

谢之妖点点头,神情缓了一些。

“我白日问了你父亲你的去向,你父亲说你在祠堂里受罚明日才能见到。”林如翡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之妖微微抿唇,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回答。

外面在下雨,谢之妖也没有像一般剑修那般,用剑气挡着雨水,头发肩头,都是湿漉漉的痕迹。好在身上穿着黑衣,湿润的痕迹并不明显,但依稀可见水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从下巴滴落,他的脸色苍白,眼眸却黑的吓人,手轻轻的扶着腰侧那柄银白色的长剑。这长剑的模样不太寻常,剑鞘上带着些尖锐的凸起,剑身修长细窄,还未出鞘,便透着森森寒意,和谢之妖沉稳的气质,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若是不方便说,便不说了吧。”林如翡也不想为难自己的好友,他道,“我这次来,一是送请帖,二是想看看你。”

谢之妖叹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的小厮绿耳,闯了些祸。”

林如翡道:“绿耳闯祸了?”

谢之妖点点头。

林如翡道:“怎么没见他跟在你身边,是受了罚?”

谢之妖吐出一口气,平静道:“他啊,闯了祸便跑了,大约是害怕受罚,这几日谢家乱的很,我想等着事情平息了,再寻他回来。”

林如翡敏感的察觉到了谢之妖在提到绿耳这个名字时,冰冷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柔软,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的小厮,感情深厚也是正常的。不过林如翡依稀记得,年少时的谢之妖并不太喜欢绿耳,毕竟那小厮说起话来,的确不大中听。

也不知道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

谢之妖抬眸看向窗外:“今日也有些晚了,不如明天我们再细聊?”

林如翡说:“也可。”

谢之妖微微颔首,便打算离开,然而临走时却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又回头道:“今夜雨有些大,如翡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这话倒是和谢家家主说的别无二致,像是在暗示着某些事情。

林如翡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闻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谢之妖提醒的好意。

谢之妖转身便走,一袭黑衣渐渐融入了暗色的雨幕中,院中再次安静下来。

林如翡则关上窗户,灭了蜡烛,打算上床休息。谁知一扭头,却见顾玄都侧躺在床头,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他光明正大的听完了林如翡和谢之妖的叙旧,道:“这个谢之妖,有点意思。”

林如翡说:“有点意思?”

顾玄都道:“他那柄剑,可不是普通的剑。”

林如翡说:“谢家人用的剑,都不普通吧?”

顾玄都摇摇头:“这柄剑,不是寻常的铁剑。”

林如翡好奇道:“那是什么剑?”

顾玄都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拍了拍软塌,促狭的笑了:“来来来,躺过来,我同你慢慢说。”

林如翡早就发现了这前辈总喜欢逗着他玩,于是无奈的唤了一声顾前辈。

谁知顾玄都听到这声前辈,却好似更兴奋了,抬手便抓住了林如翡的手腕,将他往下一拉,两人的脸险些撞在一起。

林如翡用手肘撑着床铺,想要后退,顾玄都却靠了上来,鼻尖相触,薄唇微启,他说:“若是我没有看错,谢之妖的那柄剑,应当是异兽的脊骨头制成的。”

林如翡闻言,一时间竟是愣在了原处:“异兽脊骨?可这世界的异兽不是已经所剩无几,谢家如何找到的?况且以谢家的情况,就算能找到异兽的脊骨制成剑刃,也轮不到谢之妖吧……”

和他们家的情况完全不同,谢之妖家里等级森严,最被看重的,还是他的大哥谢空城,也正因如此,谢家的一切资源几乎都被谢空城纳入囊中。从当年谢之妖被送到昆仑,身边就带着一个不怎么好用的小厮绿耳,就能看出一二。

“这就不知道了。”顾玄都道,“但是他那把剑很不简单。”

林如翡陷入沉思。

顾玄都看着他微垂的淡色眼眸,忽的眨眨眼,他道:“我离你这么近,你就不觉得不自在?”

林如翡这才回神,连忙后退了些:“是……有些不自在。”

顾玄都勾唇浅笑:“是么,既然不自在。”

林如翡本以为他会往后稍稍退去,谁知他的下一句话便是:“那就再靠近一点,让你早些习惯吧。”

林如翡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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