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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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天亮后,你我就将沦为戴罪之身
我也绝不逃遁
——祝梨《水母夜舞》
林檎高烧消退,昏睡整天,黄昏时分才知道,孟镜年提前回国了。
天旋地转地爬起来,匆匆洗漱,抓件外套,边穿边往外跑。
到一楼才发现外头在下雨,不过六点半,天已经黑透。
她打上车,坐在黑沉湖底一般的汽车后座,听见雨打车窗,回想当时站在阳台上以目光送别孟镜年的心情。
下了车,从小区大门跑上楼,一身淋湿,跑得一头热汗,实在狼狈,抽纸巾潦草擦一擦头发与面颊,深吸一口气,便迫不及待抬手敲门。
门“哒”的一声打开,澄黄光线里探出个女孩,高马尾,校服裙,嘴里咬颗脆生苹果。
“姐,你回来了。”
女孩是林檎堂妹,十岁,读小学四年级,从母亲的姓氏,名叫孟落笛,取自古诗“玉笛谁家听落梅”,按照发音,英文名直接唤作Melody。
林檎点头,下意识往屋内看去,玄关阻隔,不见里头情形。她低头换鞋,若无其事:“笛笛,我是不是回来晚了?”
“没晚。小舅还没到呢,堵路上了。”
林檎靸着拖鞋进屋,婶婶孟缨年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目光投来一眼,关切道:“一一,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别搞感冒。”
一一是林檎小名,因为她生在一月一日。
林檎点头,拐个弯到走廊,身后传来孟缨年继续讲电话的声音:“还有多久到?”
意识到电话的另一端是谁,林檎屏息一瞬。
林檎换身衣服,去卧室隔壁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取毛巾包住被雨雾淋得半干不湿的头发,盯住镜子里那张脸。
素净苍白,瞳仁黑沉,自然状态下,眼珠位置微微靠上,露出一线下眼白,因此不笑便显得有点凶相,可上嘴唇却是标准M状花瓣唇,非常矛盾的特征,孟落笛总结,又甜又盐,像奶茶上的咸芝士。
人人都夸她漂亮得不得了,她左右不知道,鬼气森森的,漂亮在哪里。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易接近的东西,反倒让人趋之如骛——她不怎么喜欢笑,鲜少会在她脸上出现讨好世俗的表情。
回到客厅时,林檎已收拾妥帖,白T恤,牛仔外套,长马尾,以及和孟落笛一式一样的大光明。
她个子有一米六八,长得漂亮,有辨识度,也上镜,机缘巧合又顺理成章地做了半吊子的平面模特。
平常装束不这样,主打随心所欲,叔叔婶婶是开明家长,并不干涉,但她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凡是回家,总是打扮得规规矩矩,符合她连续两年年级第一的好学生身份。
果真婶婶孟缨年望过来的目光里,多了两分赞许。
林檎去厨房同正在烧菜的叔叔林正均打声招呼,到沙发那里乖乖坐下。
她念大学以后便不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了,只有空的时候过来吃饭,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周有余。
听完近况汇报,孟缨年满意点头,不免把矛头对向一旁玩手机的女儿:“孟落笛,我知道我话说多了你嫌烦。我不是反对你发展兴趣爱好,只要你能像你姐姐一样做到学习爱好两不耽误……”
林檎懂得“别人家的小孩”有多招嫌,好在孟落笛心大,也喜欢她这个姐姐,没拿这种事同她怄过气。
厨房门这时被推开,穿围裙的叔叔林正均探头,“麦乐迪,可乐没了,去帮我买一罐……”
孟落笛不知是不是在同谁聊天,“嗯”了一声,有点不情愿,屁股像叫胶水黏住了起不来。
孟缨年:“五分钟的事,你快去快回。”
林檎立即站起身:“我去吧婶婶,正好我也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孟落笛抬头甜甜一笑:“谢谢姐!”
林檎走到玄关换鞋,孟缨年叮嘱她把伞带上,她应了一声,从伞桶里抽出一把折叠伞,转念一想,又换成一把更大的黑色长柄伞。
雨比方才小了些,时节三月初,空气湿冷,潮气扑面。
林檎快步走到小区门口,不住张望门口车辆。
未登记车辆不能进入小区,一般都在门口路边靠边停泊。
对面五十米就有一家超市,林檎跑过湿漉路面,拉开超市门口冷饮柜,拿出一罐可乐。特意检查,是正常版本——出门前林正均强调,不能买无糖,不然做不成可乐鸡翅。
林檎结账时都在盯着小区门口,生怕晃眼错过,出示二维码付款成功,把易拉罐塞进宽敞外套口袋,又急匆匆跑回对面。
撑着伞,不自觉来回踱步,心里焦急。
她无意识一次次点亮手机屏幕,时间已过去快十分钟,再等恐怕回去婶婶要追问,只能作罢。
走到门口闸机,最后一次不甘心回头。
一辆车停在路边,车门正被打开,雨夜晦暗,那下车的身影不比一帧二十年前的旧照片清晰,林檎却顿时心脏空悬,呼吸一下就失去正常节奏。
那人反手轻摔上门,拉一拉黑色冲锋外套,斜背一只黑色双肩包,就这样冒雨朝门口走来。
她记得他的习惯,若非大暴雨,轻易不愿打伞。
林檎躲在伞面的阴影下凝望,将有一年没见,他容貌变化不大,或许头脑太聪明,在德国读博也能免于摧残,还是那样清隽的眉眼,看着他总让她想到风烟俱净几个字。
孟镜年脚步一顿,似有所觉地抬头,骤然望来。
林檎一惊,意识到自己被发现,见到他只顾失神,第一句招呼都忘了酝酿,以至于一下僵在那里。
孟镜年露出微笑:“一一?”
林檎失语,讷了一瞬,才极不情愿开口:“……小舅。”
林檎八岁时父母去世,此后同叔叔婶婶一同生活。
孟镜年是婶婶孟缨年的亲弟弟,堂妹孟落笛的亲舅舅,于是,她也只能随孟落笛称呼他,小舅。
孟镜年步伐比方才快了两分,一边朝她走来,一边微笑问道:“不会是出来接我?”
“……出来买东西。看到车上有个人像你,就等了一下。”
林檎目光垂落下去,靠得太近,她是不敢再打量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转身刷卡,门弹开,她撑伞先进,抬手挡住红外感应处,叫闸门长开,伞往旁边一让,等孟镜年进来。
孟镜年随意说声谢,穿过闸门走到她身旁。
她屏息一瞬,还是嗅到他身上气息,干干净净,流风漱雪。
转过身,故作自然地高撑雨伞,向着孟镜年斜去,“……没带伞?”对孟镜年的称呼,一贯能省则省。
孟镜年摇头说“不用”,林檎却固执不收回,反倒再斜两分。
孟镜年只好笑着伸手。
让晚辈,且还是女孩为他打伞,不是他的作风。
林檎料算到了孟镜年的反应,因此欣然把伞移交。
孟镜年手指握住伞柄,朝林檎倾斜,两人同在伞下,离得不远也不近。
不知道为什么三月还有落叶,湿败在一地雨水里,踩上去软塌塌的。
树梢上雨滴砸落在雨伞布上,劈啪作响,林檎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就变得安静起来。
“你是不是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小舅。”斟酌后还是加上了称呼,因为她判断不了自己的语气,是不是真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平静。
孟镜年笑着“嗯”了一声,“春节本来打算回来,赶论文没抽出时间。我记得麦乐迪说寒假要跟你一起去汉堡,怎么没去?”
林檎不好出卖孟落笛,因为小姑娘谈了一个小男友,寒假那阵每天都要想方设法见面,哪怕只五分钟,这样如胶似漆,让她远赴德国,岂不是要她的命。
而且婶婶不放心,怕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还是未成年,单独出门遇上什么危险。
一旦孟落笛不去,她也就师出无名了。毕竟,孟镜年并不真正是她的舅舅。
林檎闷声说:“小孩子,有点三分钟热度。”
孟镜年淡笑着,有点深以为然的意思:“确实。”
安静一瞬。
孟镜年转头看她一眼:“一一,你今年是不是念大三了?”关怀晚辈的温和口吻。
“没有,大二下。”
“哦,我去德国不到两年。”
“嗯。不到。”
林檎手机APP里有准确记载,他离开南城,被选派去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气象研究所,参与南城大学的CSC博士研究生联合培养项目,距今578天。
“……直接从机场过来的么?”林檎往他那边看去一眼,目光没落到他脸上就收了回来。
“先去酒店办了入住。”
“……你要住在酒店?”
“暂时。房子找好了就搬过去。”
“可以先住在婶婶家。”
“东西多,还是不大方便。”
“婶婶好像没去机场接机。”
“她和姐夫要去,我没让。”
“……我其实刚刚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一定会带上孟落笛一块儿去接机。
“我在群里发了消息。”孟镜年声音里有温和的笑意,“不过好像是没看见你回复。”
“在睡觉,手机静音了。”
“熬夜了?”
说话的时候,孟镜年把目光转过来看了一眼,好似要看看她是不是睡眠不足。
“……没。”林檎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再转回到他身上,“不是说下周回来么,怎么提前了?”
“院里重新定了时间,3月17号预答辩。”
“那什么时候正式答辩?”
“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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