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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寂静的逢魔时刻, 女孩瞳孔微张。

在神情转为彻底惊慌之前,他完全捕捉到了她眼里汹涌的情绪,和那日在菩提寺拍照时, 她猝然抬眼的那一瞬间,几乎一模一样。

孟镜年没有说话, 只是这样望着她, 少有的,不主动递台阶。

想看一看她的第一反应。

她僵硬了好一会儿, 才扯出来一个笑容:“……我在看你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流口水。”

漂亮的女孩子, 这样幼稚离谱的解释,也会让人觉得, 哦,你说这样, 那就是这样吧。

他醒了应当超过一分钟了,因为有温热的呼吸落下来, 拂在额头上, 持续了好一会儿,把他从小憩里唤醒。

人的直觉非常灵敏,尤其被人盯着的时候, 哪怕没睁眼, 也能觉知, 有人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窥伺猎物, 极有侵略性的视线。

顿了片刻, 孟镜年才笑了一声, 有点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么幼稚?你几岁了,林一一?”

林檎呼吸又是一滞, 慌不择路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干嘛突然这样称呼我,信不信我也直接叫你名字。”

还是她读小学的时候,高中生孟镜年偶尔犯幼稚病,逮住她兴师问罪:你刚刚叫我什么,林一一?没大没小。

她就故意地:孟镜年!孟镜年!孟镜年!一声更比一声响亮。

他被逗笑,懒洋洋地哼笑一声,那态度是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

此刻,孟镜年盯住她:“那你叫。”

林檎看他一眼,又慌忙移开视线,他目光幽深,兼有一种仿佛平静不过的审视,格外陌生。

她呼吸困难,也有些难以思考,飞快直起身,“……小舅你不是说今晚要去聚餐吗?”

转移话题实在生硬。

孟镜年盯了她数秒,才回答了这句话:“被人放了鸽子。”

“那我请你吃饭吧。上次你请了我朋友,我还没有还你呢。”说着话,她已若无其事地往厨房走去。

孟镜年从沙发上坐起来,低头理了一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好。你想吃什么?”

“是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请客,我不挑。”

“嗯……”高挑的身影站在冰箱前,穿着他送给她的那件T恤,牛仔短裤的裤管里伸出笔直匀停的双腿,脸被洁净的灯光照亮,陷入思考的神色有种可爱的幼稚感,“……水煮鱼吃吗?”

“可以。”冰箱门关上的一瞬,孟镜年收回目光。

林檎拿着两瓶水走了过来,递了一瓶给他,“现在去,还是等一下再去?”

“你饿不饿?”

“有一点。”

“那就走吧。”

“好。我换个衣服。”

身影去往玄关,拖上了箱子,拐去书房。

孟镜年拧开水瓶,听见房门关上,冰凉的水浸过喉管,才后知后觉渴得要命。他身体往后靠去,将衬衫衣领松了松。

关上门的瞬间,林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好拙劣的演技,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孟镜年那么聪明,会意识到什么吗?

只有一种隐约危险的预感,在他“怂恿”她对他直呼其名的瞬间。如果那时候真的叫了他的名字,会发生什么?

她不敢。

她还没有做好,会彻底失去他的准备。

林檎换好衣服,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平复心情之后,才回到客厅。

孟镜年站在阳台上,微微躬身,双臂撑着栏杆,风吹得墨色头发发尾溅散。

“……我可以走了。”

“好。”孟镜年转身走过来。

林檎看去一眼,他神情平和,是平日的样子。

她放下心来。

两人走到玄关处换鞋。

林檎穿上帆布鞋,蹲下身去拉上后跟,鞋带绑得很宽松,方便直接穿脱。

孟镜年垂眸。

她把那件文化衫换成了一件黑色的T恤,或许是担心万一吃饭弄脏了白衣服不好洗。

身影清瘦,穿黑色衣服尤其,蹲身瞬间,从黑色衣领露出一截纤细后颈,冻牛乳一样白皙。

外面夕阳已经沉斜了几分,透出天空幽蓝暗寂的底色。

到小区门口,林檎停下脚步,打开手机地图,看应当左转还是右转。那家水煮鱼评分很高,不在美食街上,但离小区也不算远,步行七八分钟。

呼吸倏然靠近,拂过头顶,她后颈皮肤一紧,意识到是孟镜年稍低下了头在看导航。

“右转……”

两个人同时出声。

“嗯……”林檎有点无措地指了指右边,“这边。”

孟镜年退远了,那呼吸的触感仍然残留,让耳垂持续发烫。

往店里去的路上,林檎讲了讲今天考试的考题,有一道她拿不准,问孟镜年的解题思路。

孟镜年笑说:“有点高看我了,一一,我本科毕业这么多年,《离散数学》早就还给老师了。”

“那题分挺高的。”

“要这样想,如果你都做不出来,其他同学更做不出来。”

林檎扬扬嘴角。

还好,还和以前一样。

如果,孟镜年真有察觉什么,她也只好破罐破摔,任由他来裁决两人未来的关系。

可是……如果就此要和他断交,她想,她还是会舍不得,会在余生的很多个黄昏,不断回忆这一天。

/

吃完饭回来,林檎一头扎进书房,孟镜年把笔记本电脑拿到餐厅里,一人复习,一人工作,互不打扰。

电脑里打开的是马克斯·普朗克气象研究所最新一次研讨会的会议纪要,停在简介部分,很长时间没有翻到下一页。

孟镜年靠住椅背,头往后仰,叹了口气,把笔记本阖上,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抬手轻叩。

“请进。”

孟镜年没有开门,就站在门口说道:“一一,我下去散会儿步,你有什么事给我发微信。”

“好。”

外面天已经黑透,晚风燠热。

从小区出门右转五百米,有一段人行天桥。孟镜年走上去,躬身,手肘撑住栏杆往下望去,车河川流不息。

所谓逝者如斯,算来,他认识林檎已经十六年了。

不算还好,一算真是个可怕的概念。

十六年,比他生命的一半还要长。

第一次见面她才四岁,是孟缨年带他去和林正均的兄嫂吃饭。那时的林檎,冰雪聪明的一个粉团子,口齿伶俐,一逗就笑。也不调皮,父母让做什么,不让做什么,她都很是配合。那时,孟缨年偷偷和他说,镜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聪明。

再一晃她就六岁,念小学一年级,放了学从学校直接过来的,穿着黑白配色的校服,打着红领巾,个子蹿升了不止一截,姿态模样落落大方,想必去哪里都是人群焦点。

她坐下以后挨个打招呼:叔叔、阿姨。到他这里,她眨了一下眼睛,说,哥哥。她父亲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纠正,这是缨年阿姨的弟弟,你要叫叔叔。

再然后,就到了她八岁。孟缨年打来电话,急匆匆的语气,说兄嫂出事了,车祸,当场身亡。

见到她是在殡仪馆,穿条黑色背带裙,惨白的一张脸,整个人毫无反应,像是已经和外界切断了联系。姐姐很担心,说小孩接到消息那一刻到现在都没哭过。

姐夫跟姐姐商量,说想把一一接到家里来抚养,语气多少有顾虑,怕姐姐不同意,毕竟他们才结婚两年,自己都还没有生养小孩。姐姐却毫不犹豫,说于情于理,这都是应该的。

那时姐姐忙前忙后,收拾房间,买新的床单被罩、睡衣拖鞋……生怕哪里准备不周,叫小朋友受委屈。还不止一次叮嘱他,要照顾好这个小晚辈。

然后,他的生命里好像就正式多了这样一个人,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因为境遇相同,所以总是不免多了两分关注。

患了失语症、被人欺负、失语症好了、成绩回升、被班里男生骚扰反揍了人家一顿、零花钱是否够花、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寒假去哪里玩……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即便后来他正儿八经的外甥女出生,他也没有疏于对她的关注。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的寄人篱下,虽然养育自己的长辈十分宽容,可心底里清楚自己是一叶飘萍。是没有家的。

读本科那会儿有个好朋友,现在已经在美国定居了,那朋友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事事操心的晚辈,免不了调侃两句,说孟镜年你怎么跟养女儿一样,她被男生递情书都要你管啊?他那时说,既是朋友又是长辈,管一管怎么了?

他比谁都清楚,也从无讳言,对她确有一份物伤其类的偏爱。

这份偏爱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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