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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地铁的时候, 林檎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她反思自己方才乱发脾气,是有点无理取闹了,孟镜年什么都不知道, 却要承受她师出无名的醋意。

他一定莫名其妙吧,可他还是这样耐心, 既不忽视也不敷衍。

从前也是这样, 她在家里不能表露出来的负面情绪,基本都倾诉给了孟镜年——他对于她的情绪相当敏锐, 就好比回国的第一天就发现她发烧却在逞强, 以往饭桌上但凡她少说两句话,他都会私下多问一句, 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样敏锐的人,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她越界的心情?

是因为压根就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思考过吗?

还是说, 发现了也在装作不知道?

两厢比较,她还是宁愿他从来没有多想过。

这个时间, 进城的地铁车厢里很是空荡。

林檎习惯坐在门口靠着扶手挡板位置, 这样自己一个人坐车时,只用一侧挨着陌生人。

“我去挂失的时候,卡上余额少了一百五十多块。”林檎忽说, “刷一两顿饭就算了, 一下刷掉这么多。”

“难怪你这么生气。”孟镜年笑说。

林檎伸手从帆布袋里把自己的蓝牙耳机拿了出来, 打开耳机仓,取出一只递给他, “要听歌吗?”

孟镜年略有迟疑地接过耳机, 塞进自己耳朵里。

林檎打开听歌的app, 随意点开一个自己收藏的纯音乐的歌单,不会太吵闹, 干扰她与孟镜年聊天。

“我今天去得比较晚,没有听见讲座的主要内容……”

“嗯?”

林檎坐在他左手边,分给他的也是左耳的耳机,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听清她的话。

“我说……”

孟镜年这时把耳机摘了下来,对她笑说:“换一个。”

林檎把自己右耳的耳机摘下,放进他手掌里,拿上了左耳的那一只。

这一瞬像鸟喙轻轻地在他掌心里啄了一下。

耳机戴上,音乐自动续播,林檎说:“我看到讲座的主题是水在9 ℃结冰。一般不是0 ℃以下水才会结冰吗?”

“那是1927年科考队在考察厄尔布鲁士峰的一个发现,当天早上气温只有8.8 ℃,水面就结了冰。”

“为什么?”

“当时空气水蒸气含量少,相对湿度低,导致地面辐射更强,局部温度低于测量出来的气温。”

林檎点头说道:“不了解原理的话,会有点反直觉。”

“气象学有很多反直觉的地方。”

“比如还有什么?”

“你觉得地球上哪里最热?”

“赤道?”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美国加州的死亡谷和伊朗的卢特沙漠,都比赤道附近更热。”

“最冷在哪里?”

“最冷的自然环境是南极洲的东南极高原,靠近俄罗斯的沃斯托克站的周围区域。有人类居住的地方,最冷的是西伯利亚的奥伊米亚康。”

林檎点头:“好的,我明天就开始准备跨专业考研。”

孟镜年也煞有介事地开玩笑:“等你来做我直系学妹。”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骤然地沉默了一下。

林檎轻撑在座椅边沿的手指微微收拢,状似随意地说:“……其实我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考虑过气象学。”

孟镜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人工智能才是未来的前沿趋势,你没有选气象学是对的。”

“我没有报是因为,学了这个肯定要和你做比较,如果比不过你,我会很生气的。”

孟镜年笑了笑:“我还远远够不上拿来做比较的标杆。”

“过度谦虚就有点讨厌了。”

“哦,抱歉。”

林檎笑了一下。

帆布包她一直放在腿上,里头装了几本书,抱久了觉得沉,就把它拿起来,身体往右侧挪了挪,放到了左手边与座椅挡板之间。

孟镜年蓦地垂眸——她穿着一条脏粉色的运动式短裤,骨骼分明的膝盖,此刻就挨着他的左腿的膝盖。

他不动声色地将腿往右边挪开了寸许。

下了地铁站,步行七百米,就到了那处老房子所在的小区。

林檎让孟镜年不必再送,他却坚持跟着出了站,担心她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这条路上回开车时来过,步行却有不同感受,沿路几个小吃摊子,卖烧烤或者炒面,经过时一股浓郁的香气,城市开发日新月异,这样有生活气息的老街却越来越少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小区门口,林檎停住脚步,看向孟镜年,以十分随意的语气问道:“要不要上去吃点水果再走?小舅你这么远送我回来,我有点不太好意思。”

还是在汉堡的时候,有一回聚餐结束,孟镜年送一位女同事回家。到了公寓楼下,女同事邀请他,再上楼小酌一杯。

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句邀请背后的潜台词几乎不言而喻。

可显然,林檎的这句话,语意就是字面意义的单纯,由不得任何偏离分毫的想象。

孟镜年笑一笑说:“都送到了才觉得不好意思?不吃了,一一你早点回去休息,我也回去睡觉了,明早八点还有个会。”

“你怎么不早说……”

“没事。”孟镜年退后一步,微笑说道,“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孟镜年点点头,转身。

一直走出好远也没回头。不敢过分高估自己的意志。

与她独处,哪怕只如在地铁上的闲聊,也有脱离轨道的危险预感,更遑论独处一室。

孟震卿和祝春宁从小夸他,目标坚定,禁得起诱惑。现在想想,他觉得这个评价讽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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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大气科学学院毕业典礼在院楼最大的学术报告厅举行。

林檎到达报告厅,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厅内两侧墙壁挂着红色横幅,台上的演讲桌上堆满喜庆花束,音响里播放毕业季的热门歌曲,台下座位已坐满了三分之二,有学生来去,为一些明显是家长打扮的人带座。

这时,有个挂着工作证的女生走了过来,问道:“同学,你是本科的学生吗?麻烦出示一下学生证。”

“不是,我是来送花的。可以麻烦你帮忙转交一下吗?”

“转交给谁?”

“孟镜年,是博士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你是学长的……”

“亲戚。”

女生有点将信将疑的,但没有说什么,接过花往里走去。

林檎任务达成,也就离开了报告厅。

刚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忽听身后一道声音:“林檎!”

林檎登时停住脚步,转身。

他很少这样直接叫她名字,所以听来有些陌生,差点没反应过来。

孟镜年几步走了过来,笑说:“还有多余的位子,你进去看吗?”

他着灰领的博士服,红黑配色,实话讲过去毕业季在学校里看见这样的衣服,她一直觉得配色灾难,很难有人能穿得好看。

显然凡事在孟镜年身上都有例外,他个子高,大约披一身麻袋也不失芝兰玉树的风仪。

“恭喜毕业。”林檎笑着伸手,“拉文克劳加100分。”

过去和孟镜年一起做过《哈利·波特》的分院测试,她是斯莱特林,孟镜年是拉文克劳。

孟镜年伸手,抓住她三分之一的手指,轻轻晃了晃,笑说:“谢谢。”

林檎跟在孟镜年身后,重回到报告厅,由他引路,到了第二排。

林檎望去一眼,立马打招呼:“外公、外婆。”

今日毕业典礼,孟震卿和祝春宁自然也来了。对他们的称呼,也是跟孟落笛一样。

祝春宁今年六十一岁,退休以后在某单位做办公室主任,主要负责妇女儿童相关案件的法律支持。

脱下法官制服的祝春宁慈祥温和,听见招呼立即转过身来,惊喜伸手,一把握住林檎的手,把她往跟前带了带,笑说:“放暑假了吧,一一?”

林檎微笑点头,“已经放了。”

“有空常跟笛笛一块儿去家里玩。”

“好。就怕会打扰您。”

一旁孟震卿笑着接话,“不打扰。笛笛淘气,一一你这远远算不上什么。”

林檎印象里,二老分外有威严,只在面对孙辈的时候,才难得展现慈爱的一面。

祝春宁张罗着孟镜年给林檎找位子:“镜年,我们这排还有空位没有?”

“第四排还有。”

“那问问能不能换一换?让一一挨着我们坐吧。”

林檎忙说:“我是临时进来的,不好给小舅添麻烦,我就坐第四排可以的。”

孟震卿点点头,“那等典礼结束了,我们一块吃饭。”孟震卿今日是以一个普通的父亲的身份来的,也不愿声张开了有人替他搞特殊化。

打过招呼之后,林檎就在孟镜年的指示之下,去了第四排靠边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孟镜年离开片刻,把她送的那束花抱了过来,“先帮忙保管,我怕放在后面被他们碰坏了。”

没过多久,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一些固定流程,没多大意思,林檎昏昏欲睡的时候,学位授予仪式总算开始。

学院是先博士、后硕士、再本科生的顺序,因此孟镜年第一批被叫上了台。

一年毕业的博士生有限,都在台上,院长挨个拨穗,孟镜年同另外两个博士毕业生,还额外得了一张优秀毕业生的证书。

林檎全程摄影拍照,发在了孟震卿和祝春宁也在的家庭大群里。

林正均和孟缨年在群里接连回复了一排大拇指。

林檎耳朵里塞上耳机,将方才的几段视频导进某个剪辑软件里,正在埋头捣鼓,忽觉身旁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林檎立即抬头,才发现孟镜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旁边座位上的人换了位置,正坐了下来。

她赶紧摘下一只耳机,低声说:“……我们还不能走吗?”

“我爸妈肯定要等结束了和江院长寒暄几句,不然不大礼貌。”孟镜年往她手里看一眼,笑说,“是不是有点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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