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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面店小小一爿, 有点像林檎曾经跟季文汐去京都旅游时,吃过的一家。掀开藏青色的布帘进去,一股热气混杂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店内灯光半明,黄澄澄的。一条木头长桌靠着半墙, 和后厨操作间拿玻璃隔开, 座位是高脚凳,像酒吧吧台。

这店更适合天气再冷一点的时候来, 一晚热腾腾拉面下肚, 一定觉得惬意。

点单时林檎稍有犹豫,豚骨与味噌无法抉择。

孟镜年微笑说:“两样都点, 上了你先尝,不喜欢的那碗给我。”

上菜很快。

拿黑色陶碗呈上来, 分量很足。

孟镜年单找老板要了两个小碗,豚骨和味噌的各挑了两箸, 递到她面前去, 让她试吃。

林檎稍有不解,怎么这样麻烦,她咬过一半的蛋糕他都直接吃过, 现在却好像突然避嫌起来。

两样都尝过, 林檎选了豚骨的那一碗, 味道更浓郁。

吃完孟镜年买了单,两人离开拉面店, 原路返回。

这里离老房子不远, 就麻烦了孟镜年开过去一趟, 她顺便回去拿点东西。

车开到了小区门口,林檎解安全带, 问道:“要不要上去等?我要找一套拍摄要穿的衣服,很久以前买的,忘了丢到哪里去了,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孟镜年微笑说:“没关系,你慢慢找,我在车里等你。”

这路边划定了停车位,是可以停车的,没有被贴罚单之虞。

林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拉开车门下了车。

稍有不理解,以为他也愿意同她多待一会儿。可能还是想避嫌——但这种行为岂非有点掩耳盗铃?

没叫孟镜年等得太久,林檎待了十五分钟就下来了,衣服没找到,大约要找个时间把衣柜清出来才行。

车开回学校。

两人一路闲聊,林檎没怎么注意路况,回神的时候,发现车子开到了学校后门。

“我的快递还在你那里……”林檎提醒。

“在后座,帮你拿过来了。”

“……哦。谢谢。”

以为会先去他那里,还可以单独待一会儿。

孟镜年的车牌在系统里做了登记,能够直接开进学校,停到教职工停车场。

停好车,孟镜年拉开后座车门,把一只纸袋拎了下来,递给林檎。

林檎往里看了一眼,瞥见那只信封,耳根发热。

实在要怪季文汐这人拖延症,照片是去年夏天拍的,今年三月份就说要送去冲洗,结果没下文,拖到她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前几天让孟镜年帮忙取快递,他说有季文汐寄的照片,她还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什么。

孟镜年说看了三张,不知道是哪三张——她自己都还没看过,不知成品如何,胶片有随机性,也没法即时预览。

“送你回宿舍?”孟镜年声音温和。

林檎有些犹豫。

正是学生活动的高峰期,怕碰见熟人,尤其室友夏新月,上回一同听讲座,她没提过跟孟镜年认识,这回要是撞到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窥得孟镜年的心意之后,反而畏葸起来。

大约以前觉得那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不用。”林檎淡淡地笑了一下,“从这里到宿舍也没有几步路。”

停车场四周都是树影,一时间没有其余车辆进出,四下静悄悄的。

远远的一盏灯照过来,到了他们跟前就黯淡下去,面对面站着,夜风吹过,林檎下意识抬手捋了一下鬓发。

呼吸间捕捉到一缕幽淡的香气,孟镜年一瞬屏息,笑说:“好。”

林檎退后一步,“嗯……那我走了。”

“嗯。到宿舍了和我说一声。”

“好。”

顿了一瞬,林檎转身走了。

孟镜年上了车,透过前车玻璃看见她的身影穿行在树影与灯光之间,不止一个瞬间,想冲动过去把人抓回来。但是不行,幻想里那样亵渎已经够冒犯了,见了面听见她的呼吸声都觉得难捱。以前不是这样没有自制力的人。他这方面有点老派,觉得一定要正式确定了关系才能有下一步,不然就是不负责任。

林檎回宿舍,先去一楼公共浴室洗了个澡,赶路有点累,晚上没什么安排,就爬上床,打算听会儿歌就睡觉。

天气转凉以后,空调也不必开了,薄被盖在身上正适宜。她喜欢寒冷的空气,主要迷恋被寒冷衬托出来的那种温暖。

窗帘半开,吸顶灯的白光漏进来,她借这一线光亮,拿出信封袋里的照片。

看了几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拍的时候非常坦然,因为目的就是留着自己欣赏。

可叫喜欢的人看见,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孟镜年好像对此反应不大,今天见面也没什么异样,反而比以前更注意避嫌。

好像生怕她误会一样。

是她错判吗?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又动摇起来。

/

周末,祝春宁请林檎和孟落笛到家里去玩,说是几个门生送来一筐柿子,趁还硬着,口感最好,吃不完的也好一起做几坛柿子酒。

长辈的邀约,林檎从来不会拒绝,周六上午起床之后,就搭地铁去了老城区。

那房子在南城大学老校区附近,买了很多年了,机能老化,格局局促,住着常有扦格,但二老本身比较节省,年纪越大越恋旧,修修补补的,一直这么住了下来。

装修过了时,土黄色的木柜子,嵌着海棠玻璃。

依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觉得老气,但林檎莫名的很喜欢,因为十来岁的时候跟叔叔婶婶过来吃饭,看见的就是这样,有种时光凝固感,觉得会永恒下去。

乳白色瓷砖使用多年,磨损痕迹明显,但擦得干干净净,也没有那种拖过之后常有的闷湿的臭气。

祝春宁有洁癖,孟镜年这一点就是袭她。

孟家雇佣着一个保姆,用了二十来年了,自有雇佣关系之外的情谊,因此很是尽责,一天三扫,不让家里见半点的垃圾。

老屋平常总是静静沉沉的,孟落笛一来就热闹起来,满屋子高喊外婆,“外婆我要喝可乐”、“外婆这瓜子发霉了不好吃”……

祝春宁很是高兴,有求必应。

林檎啃着一个削皮的柿子,待在书房里,看着北面的那面墙壁。

阳光里金色尘埃浮动,人站在光里,像是一下子跌回了上世纪的某个午后。

整墙的橘红色奖状,贴得满满当当,靠墙支着一个五层木质置物架,上面全是奖杯,演讲比赛、珠心算比赛、科技创新大赛、物理竞赛……

以前来还没有这么触动,今回一眼扫过去,像是揽尽了孟镜年前二十几年的人生。

祝春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倚着门框,望着墙壁,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小舅从小就很自律。”他们不提倡夸人聪明,而是夸人自律,因为觉得聪明是天生的,自律却可以后天培养。

林檎很长时间没有叫过孟镜年“小舅”了,骤然听见这个称呼倒是怔了一下,微笑说:“小舅好优秀。”

孟落笛也过来了,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学习这条路上,有小舅和姐姐在,我这辈子算是没什么盼头了。”

祝春宁被“这辈子”这么老气横秋的词给逗笑了,伸手摸摸孟落笛的脑袋,笑说:“你也不必跟你小舅比这个,你有你的优点。外婆和你爸妈对你的期望都是一样的,正直、善良、快乐就好。”

林檎心想,那是因为已经有了那么优秀的婶婶和孟镜年了。

“小舅今天不过来吗?”孟落笛啃着柿子,含糊问道。

“问过,说今天有事。他不在也好,本来就是邀请的你们两个。我喜欢跟小孩子玩。”

孟落笛搂住祝春宁的腰,抬头看她,“外婆您不嫌我吵吗?我妈就说我叽叽喳喳的像个麻雀。”

“怎么会,我巴不得家里热闹一点。”

孟落笛嘻嘻一笑:“叫小舅赶紧找小舅妈,生了小孩您来带,那肯定是够热闹的。”

“只要你小舅愿意跟人生,我肯定帮忙带。”

“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祝春宁笑说,“说也奇怪,人老了以后,很多想法都在变。”

“您哪里老!您完全是年富力强!”

“成语学得倒是不错。”

三人从书房出去,到餐厅里去做柿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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