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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笑了一笑,望着任冰,意有所指道:“就看她是郭芙还是郭襄。”

任冰心里一触,他能听出来老板的话里有询问的意思。这询问超出了他回复的职责范围。他又缄默了片刻,才对他现任的米饭班主再说:“她念初中的时候,学校开了缝纫课,她构思的作业是给自己五十六个芭比娃娃做五十六件民族服饰,创意很棒,但是她没有学好缝纫,却非要用工厂里的电动缝纫机。江董建议她只做一件,她不愿意,一个人在缝纫机前赌气踩足二十个钟头,还是做的一塌糊涂。后来是江董不忍心,找来三个女工赶了两天赶出来。”

徐斯点头:“我知道了。”他摁下对讲机对外头的秘书吩咐:“如果江小姐找我,请代我推辞。”

任冰疑问:“你认为江湖还会找你?”

徐斯说:“她赌气踩了二十个小时的缝纫机才达到目的,不是吗?何况我不是江旗胜,没法给她找三个女工。”他耸一耸肩膀,“你前任老板的女儿,脾气似郭芙,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任冰走出徐斯办公室的时候,只在想,这时代果真英雄出少年,少年更无情。

江湖走出徐风大厦,一回首,那矗立闹市的恢弘建筑,将她眼前的阳光全部遮蔽。

艳阳天里,她看不见阳光。

她掏出手机,在阴影下查看手机里的电话薄,提出舅舅的号码,迟迟没有拨过去。

拨过去能说什么呢?

她在做那一份proposal的时候,根本不屑同舅舅沟通任何计划和问题,因为舅舅不在她的眼睛里。

而舅舅这么迅速这么诚实地将她的动向汇报给任冰,也不提前给她任何招呼,因为她也不在舅舅的眼睛里。

她当别人无足轻重,别人也当她是无足轻重。谁又能比谁在这个社会上更重要?

江湖又看一眼这大厦,只怕这大厦二十八层那位男青年,比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更为重要一些。

这便是时局赋予的责任,决定了一个人的作用。

江湖只是大楼下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

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小人物,不再是陪伴在服装大王江旗胜身边,享用社会种种便利的钱势人士。

江湖一边走一边问:“爸爸,我该怎么办?”

问题在心头缠扰千百遍,没有答案。

路过报亭的时候,江湖买了一份午报,就在去年,全天候的报刊杂志都是由父亲的秘书亲自订阅了送到她的手上。

路过麦当劳的时候,她又进去买了一份汉堡套餐打包,她记得几年前她把徐斯当做父亲的助理,颐指气使地要求他去给自己买麦当劳的套餐。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湖提着套餐,夹着报纸,回到自家小区附近的绿地里头,找了个面对阳光的石凳子坐下来。

她希望阳光能够洒到她的身上,让她混乱得要发霉的思路晒晒暖热的太阳。

江湖一边咬着汉堡,一边翻开了报纸。

午报一贯的走都市八卦路线,娱乐新闻多过财经报导。那个热热闹闹的圈子,永远有新鲜的消息层出不穷。

关于齐思甜的就有两则,一则是她的新片备选戛纳电影节,是小成本电影之荣光。报导里头提到很有意思的事情,讲齐思甜在这部电影里扮演一个八十年代因为《少林寺》这部电影而热衷中国功夫的平民女孩,平日穿的帆布鞋是上世纪的老牌子“腾跃”。为了寻到八十年代款型的腾跃鞋,剧组还费了些周折。

在这则有趣的报导下头,还有一条讯息。讲前日的集团晚报拍卖会上,徐风集团为了表彰齐思甜为产品代言做出的努力,只要卖出去一瓶果C,就向云南的失学儿童捐赠一分钱。同时徐风的负责人为了感谢齐思甜,现场馈赠给她价值三千万的滨江公寓一座。

仿佛是豪绅答谢红颜知己,这样的戏码江湖并不陌生。自己的父亲江旗胜在丧妻之后,身边也不乏这样的红颜知己,慰劳得自己心安体泰,就能论功行赏,全凭一时间的高兴。

午报也不是没嗅出这一行为背后的暧昧,用词也极尽八卦之能事,徐斯的名字虽然没有出现,但也差不多是表达了相应的意思了。

江湖把一只汉堡慢慢吃光,再喝光可乐。她用手握着可乐纸杯,纸杯里残留冰块,冷得手有点发胀。

她的脑袋也发胀。

早上,徐斯在商场上说商场话,中午徐斯的行为在报纸上说了情场话。

两番话分明表明了她的失败,她曾鄙视将身体待价而沽的方式,然则,她的计划却比不上一具身体。因为徐斯可以花三千万慰劳红颜知己,却不愿意花六百万用在他不看好的商业计划上。

个人心中有杆秤,确定眼前各项人和事的价值。是自己的分量根本未到,而徐斯更是有他的估量的。玩归玩,生意归生意,他这么聪明的人,懂得对待眼前人和事如何避重就轻,这才是一个企业家真正的职业素养。

惟其如此,才会愈发显得自己落魄和无力。

江湖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虽然阳光披洒,但是她一个人还是会抵抗不了风剑霜刀,以及心灵深处的示弱。

江湖在这里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有小学生陆续放了学,嘻嘻哈哈背着书包来到草地上耍乐,有的踢球,有的跳橡皮筋,一派生气。

这里附近有国际学校,也会有小洋鬼子三五成群过来打羽毛球,同本地孩子有了地盘冲突。

呆坐的江湖是被几个孩子的吵闹声惊醒过来,她远远看着他们吵闹,听他们中文英语你一言我一句地吵嚷,也听出了个所以然来。原来是为了这片草地区域之争。中国孩子嫌小老外们打羽毛球占地太广,小老外们说中国孩子踢球越来越过界。

不知为何,吵闹到最后,两方的孩子竟然在草地上围出一个圆圈来。江湖好奇地走了过去,听到小老外中间有个黑孩子嚷:“比舞。和平又健康。”

原来他们决定用比舞来分配地皮。

中国小孩都面面相觑,有人说:“又不是女同学,谁会跳舞啊?”

突然孩子堆里窜出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来,做了收声的手势,他的同学们还真听话,闭了嘴。男孩说:“好啊。”

小老外顶会享受生活,竟然还带了收音机出来,出头领衔街舞的便是那个小黑人。

黑人天生就是舞蹈家,一出手果然是不凡的。江湖不禁瞅了瞅那边的漂亮男人,他老神在在,笑嘻嘻地看着小老外们喝彩,一脸的小机灵。

江湖反而好奇,这小小男孩壶里卖了什么药?

终于小黑人跳完了一段,做了一个挑衅的邀请的手势,小老外们都用挑衅的目光向这边起哄。在自己同伴心慌慌和敌方胜券在握的得意中,男孩走到场中间来。

江湖第一眼就看到他脚上的那双“腾跃”鞋。

那是一双用全棉网纹布制的胶底系带鞋,鞋头也用了橡胶裹头,鞋子通体白色,侧边画红蓝两条线条优美的横线。

鞋子还是崭新的,穿在着绿白相间校服的男孩子脚上特别神气。

那两条优美的横线一印入江湖的眼帘内,她立时就不想男孩子输了去。

腾跃鞋男孩似乎很有信心,对小老外们点个头,左腿一跨就是一个起势,双手前伸,膝盖下蹲,双手微垂。

这姿势让江湖乐了起来,分明是太极二十四式里第一招左右野马分鬃,她在大学的体育课修习过一阵。

男孩动作非常标准,也很优美。只是速度到后面逐渐加快起来,推掌收拳,有模有样,一看就是经行家指点过的。

江湖心想,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有备而来。

那群小老外可看呆了,他们本来就觉着中国功夫神奇,如今看到个头比自己小的中国小孩耍了个虎虎生风,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小黑人还跟着男孩耍了几下,无奈身板太硬,没法耍下去。

最后到男孩收势,他的伙伴呼啦一下围上来了,有个叫:“莫非,我也要叫我爸爸送我去武术班!”

小黑人跑到那个叫莫非的男孩面前用蹩脚的中文问:“你是怎么做的?”

好个小莫非,把眼睛提溜一转,踢踢脚上的腾跃跑鞋,讲:“因为我有这双神奇的鞋!”

小黑人和他的白人小伙伴叫了声God,立刻问:“哪里有买?”

小莫非听到了,指着东面说:“There。”他还“踢踏”跳了两下,献宝似地,“这是我妈妈买的,才二十九块钱一双,又牢又好又便宜。我爸爸说他小时候踢足球也穿这个牌子。”

小老外们便又对鞋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围拢过来边比划边同中国孩子们聊鞋子,一下戾气全部化为祥和,最后两群孩子甚至凑在一起踢了球。

江湖回到石凳子上又坐了会儿,看孩子们嬉笑打闹,心有模糊的灵犀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