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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这下是真摔重了,手掌被地上的碎石子磨破了,于是哭了出来:“好啊,你还推我,你还推我。”

高屹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扶了起来,才说:“你别闹了,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让我妈去找老师?”

“是你自己不好。”江湖拍拍手,只觉得手掌痛得要命,只觉得心里没有来由地沉甸甸。高妈妈走得远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只能一赌气,自顾自跑回了家。

到家清理完伤口,又吃了点高妈妈留下来的点心,是她最喜欢的枣泥锅饼,很好吃。填饱了肚子,她又回到床上睡觉。

一整夜睡了醒醒了又睡过去,早上被父亲叫醒。

父亲说:“高屹妈妈出车祸了。”

江湖茫然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咽了咽喉咙,很疼也很干涩。

高屹在这一年没有参加高考,临近高考的时候,他办了母亲的葬礼。葬礼很简单,参加的人也不多,江旗胜出面请了几个高屹父亲的老朋友过来。

江湖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父亲和高爸爸年轻时插队落户的战友。

江湖一直红着眼睛躲在父亲的身后,没敢看高屹。

他瘦了,脸上生出了胡茬子。

送母亲的遗体去火化回来,他向江湖招了招手。

江湖抽泣着,可还是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过去,江旗胜推了推女儿:“过去安慰安慰高屹。”

江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过去。

高屹很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我只想告诉你,那晚我是去和海澜告别的,她准备回家乡的中学任教了。我妈妈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能考上我爸爸当年希望考上的大学,我是不会辜负她的。”

他的声音很凉,在这酷暑时节,让江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是,她很讨厌他的口气,她留着眼泪辩解说:“是你没有早说,是你自己没有早点说。”

她扭头跑回了父亲身边,她想,这都不是她的错,都是那个老师的错,这不是她的错。回家的路上,她把高屹同海澜的事情,把她知道的所有细节,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吃了一惊,听到最后斥了她一句:“不要乱讲。”

也就一个礼拜以后,那批实习老师其中有一个被大学开除了,那就是海澜。

江旗胜把高屹叫到跟前,他说:“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高屹说:“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对于所有的帮助,她都心存感激,她只希望回到这个城市,我爸爸生活过的城市。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我不会辜负她。”

江湖在那个时候并不明白高屹为什么会这么说,一直到了日本,在高屹讲述了那些前尘往事之后,她才明白高屹为什么当初会同父亲讲这句话。

那样恍然一悟,她才了解,自家父女亏欠的这位伟大的母亲,所思所想原是这么质朴而单纯,她对待自己又是这么尽心尽力,所以当往日的秘密一一揭开,她除了自伤,更有深深的悔恨,陷在其中不可自拔。

如能让自己不去深想,该有多好?

但那些都抹不去的。

江湖向岳杉这般道来,虽然强忍不再哽咽,但神色愈加哀伤,把头低垂下来。

岳杉是头一回知道江家父女的这段家事,知道之后,更不忍心让江湖自揭年少疮疤。她拍拍她的手,想要给予安慰,也想不让她继续往下讲。

江湖握紧了岳杉的手,还是讲了下去。

“后来,高屹复读,考上大学后又争取到日本的大学的交换生资格。毕业后一直在日本和香港,没有回来。我总是想到我们小时候,他不怎么跟我说话,可是我就是喜欢看着他,喜欢搅合到他的那些事情里去。读大学以后,我交过男朋友,我总是把男朋友跟他对比,比来比去,比到最后只好分手。可高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和我多说话,我也不敢和他多说话,我总是想着那天晚上,高妈妈那种难过的表情,如果我不拦着他,他就会把高妈妈拉回来,把一切告诉她。我不敢面对高屹,我只能拼命想办法补偿,我推荐他给爸爸做香港的投资参谋,是我自作多情一意孤行。可是他原来就是那种心机。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做出这么一厢情愿的事情来。原来我爸爸本来就亏欠了他的爸爸,而他的妈妈——那场车祸——全部都是因为我。”

她讲完,抬头望窗外。

天空很黑,隐藏无数星星,连月亮的光,都被吞噬。

她的视线停在无边的黑幕之中,就像懵懂少女,找不到归去方向。

岳杉最终说:“江湖,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江湖低声地讲:“知道吗?高屹和那个实习老师结婚了。”她把目光从黑夜之中移向光明,“就像《神雕侠侣》里的郭芙,砍了杨过一臂,可也成全了他。这是我欠他的。”她又喃喃,“可是我爸爸,可是我爸爸——他是为了我,才——”

岳杉无言,只有叹息,而且眼圈也红了起来,她的心软弱下来,她勉励自己要鼓励好这个孤零零的孤雏:“是我不好,一句话挑起你的心事,你爸在天之灵,会怪我的。江湖,别理上一代的事了,别理昨日种种了。你现在做的很好。”

江湖发觉岳杉又回到她的身边,她不是孤独的,而岳杉的姿态是保护的。

她想起母亲,所以她轻轻靠在岳杉肩头,摇头:“岳阿姨,爸爸不在了,我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委屈,而是人生,是因果,没有办法的。可爸爸这么强大,最后还是倒了。有时候我也很害怕。”

“怕什么?怕徐斯,还是张文善?”

“是的,我怕江湖险恶,人情冷暖。他们挖了一个个坑给我跳。”

“原来你可以去国外,衣食无忧。”

“爸爸十六岁就一个人上山下乡,三十六岁的时候,‘腾跃’再次红遍上海,同时注册了红旗。”

“所以你是江旗胜的女儿,永远都是。”

“是的,高屹都能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

越说越像当年的江旗胜,这便是岳杉怜惜江湖的理由。而她也已知道不必为江湖太过担心了。这个女孩会不断进步,直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