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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箫先收回了手。

他避开池野的视线,问:“这个篮球怎么样?”

清冷的嗓音在这一瞬间,将器材室中的浮尘惊起。

“按着还行,我试试。”池野站起身,两人间近乎凝固的空气骤然开始重新流动,他拍了两下球,“不错,就它了。”

操场上,许睿已经能站了起来,正在活动手腕。见闻箫和池野拿着球回来了,又兴奋起来:“球终于来了!池哥你们怎么这么慢,再晚两分钟,都吹哨下课了。”

难得的,池野没出声说什么,只是用手指转着篮球,抬抬下巴:“打不打?”

“当然要打!运动有利身心健康!”许睿摩拳擦掌,又想起来,“对了,旁边那个衣冠冢是不是又有什么专家过来?我刚刚看见学校的保安过去集合了。”

“我刚也看见了,估计是,”赵一阳在原地蹦了两下,“怎么,朋友,又想去刺激刺激?”

“不不不不,”许睿疯狂摆手,“不去!我可有阴影了,那地方不适合我!来来来,打球!”

下课铃响,体育老师吹哨集合,说了两句就宣布解散。

池野早已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了件浅色的短袖T恤,被汗水浸湿的地方颜色深,整件衣服斑斑驳驳的,肌肉紧实的手臂露了出来,凸显的弧度非常引人。

闻箫脖子上覆盖着一层剧烈运动后出的细汗,像是玉面上敷了一层水。池野眼光掠过,手指动了动,又克制地把视线收回来,问他同桌,“超市去吗?买水。”

“去,走吧。”

大课间,不少人往超市跑,闻箫两次差点被人撞到,都是池野抓着他手臂往旁边拽。

手指合握下的皮肤烫的他有点躁,池野盯着闻箫鬓角溢出的汗:“你不热?”

“还好。”闻箫拉下拉链,校服蓝白色的衣袖挽在手肘,难得多了一丝平日没有的散漫。

池野左手抓校服,右手自然地搭上他同桌的肩膀,“说起来,昨晚上赵一阳疯狂轰炸我,翻来覆去地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很能打。他说他吃了两个汉堡压惊,但效果不持续,回了家躺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定要问清楚才踏实。”

闻箫没挣扎,任他揽着,侧头问:“你怎么说的?”

池野勾唇,溢出几分痞气:“我说,我当然早就知道了,因为闻箫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闻箫在脑子里挑了好一会儿,才选出一个词:“厚颜无耻。”

人太多,超市买饮料都要排队结账,闻箫拿了两瓶冰可乐,一起结了。站到超市外面,闻箫习惯性地拧开瓶盖先递给池野,自己拿过另一瓶拧开。

池野一口可乐咽下去,冰凉感刺激地全身都舒服了。他抛了抛手里捏着的塑料瓶盖,笑,“同桌,你这样让我养成习惯了,以后怎么办?”

知道他指的是开瓶盖这件事,闻箫垂下眼睫:“一年半以后,你的手残应该痊愈了。”

一年半。

池野喝在嘴里的可乐突然冒出了几缕苦味。

他同桌说,到高中毕业前的一年半里,都愿意帮他开可乐。

心里某个位置突然涩得痛,池野捏着塑料瓶,手心生疼,猛地喝了一大口可乐,才把从深处窜起来的苦涩全部压了下去。

池野翻墙,闻箫回教室。在位置坐下时,离打铃还有好几分钟。

许睿用笔记本卷成圆筒,朝向闻箫,就差在脸上写满“我太好奇”。他清清嗓子:“请问,是不是每天夜黑风高之时,池哥都在你家楼下的篮球场上教你打架基本功?”

不等闻箫回答,许睿又兴奋地接着问:“所以上次你在微信上跟池哥约架,不是因为仇怨,也不是决战紫禁城之巅,而是和月考周考差不多,徒弟找老师约架,是为了让作为老师的池哥看看近段时间你的练习成果,对吧!”

闻箫沉默——池野到底跟赵一阳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往宁远小学走的池野鼻子突然有点痒——难道是同桌想念他了?

接了芽芽,池野先带她回家把书包放了,又换了身衣服。

帽子上缀着的粉白兔耳朵垂下去,芽芽小尾巴似的跟在池野身后,仰着脑袋问她哥哥,“我们是要去看妈妈吗?”

池野把校服扔进洗衣机,打开衣柜拿外套时,看见了挂在角落里的校服——闻箫搭他身上那件,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沉沉的锈色。

把衣柜门关上,池野回答芽芽:“对,医生打电话过来,让去一趟。”

芽芽坐上床沿,穿着白色长袜的腿朝上踢了踢,眼神亮起来,“是不是妈妈好一点了,医生叔叔让我们去跟妈妈聊天?”

池野拎着外套的手指收紧,很快又松开,他放松语调:“说不定是这样的。”

恰好错开下班高峰,一路通畅地到了医院,然后被堵在电梯口排了十分钟的队。

看着电梯按钮上方贴着的病区分布楼层图,池野想到,教堂和病房,确实是听过最多祈祷和忏悔的地方。

芽芽咬着草莓味的纸棍棒棒糖,拽了拽池野的手,“哥哥,你怎么了?”

池野一时间竟然做不出微笑的表情来,他握着芽芽暖烘烘的手,“没什么,走吧,电梯到了。”

到二十七楼,把芽芽交给护士暂时照顾,池野自己一个人拧开门把手,进了医生办公室。

“你妈妈最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因为情况不太乐观,上午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特意让你来一趟医院。”医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鼻翼两侧的八字纹很深,他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张片子,“这是放射科那边才送过来的报告。”

这样的场景池野不陌生,他坐在医院冷硬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医生的脸上,试图从其中捕捉到几丝情绪。

“治疗方案从你妈妈转院过来到现在,更改过几次,但效果都不太理想。”医生捏着检查结果的边缘,左言他顾,甚至避开了池野询问的眼神。

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被消毒水的味道熏得有点窒息。池野拇指掐在食指弯曲的指节处,痛感让他大脑无比清醒,“您可以直说。”

医生定定看着池野,从他略显青涩的脸上分辨出了忐忑,知道自己的拖延不过是加重家属的心理负担,他开口,“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像一句审判。

池野指节上已经掐出了好几个青紫的指甲印,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让他恍惚以为自己会无限制地坠落下去。

医生说的下一句话池野没听清,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您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说,现在有两种方式,一个是继续住在现在的病房,维持现在的治疗。另一个是转入RICU,危重病房。不过为了不影响治疗,避免感染,探视时间是有规定的,”说到这里,医生有些不忍心,还是说道,“并且,费用方面会高一些。”

池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维持现在的治疗,换言之,就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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