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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嫌恶嘲讽地说:“你还想做什么,抓我回去请罪吗,赤水琉双,我如今,再也不是空桑弟子!”

“我知道。”琉双说,“我没有要抓你回去,你救我受伤,我理应道谢。”

她抬起手,绿色萤芒从指间汇入他的身体,慢慢愈合晏潮生的伤口。

他握住她手腕,近乎压抑哑声道:“够了,你别碰我。”

他起身离开,再没回头。

走了数里远,晏潮生捂唇咳了两声,一手的鲜血,他平静坐在一棵树下,把小妖鸟放出来:“自己去觅食,有事叫我。”

小妖鸟回头看他一眼,十分犹豫。

晏潮生:“滚。”

小妖鸟滚了。

晏潮生抬眸看着乌压压的天,他当作家的山林,毁灭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无数道士和凡人闯进来,离开得慢了的妖,最终化作了飞灰。

他见了无数的妖死去。

这些尸骸,足以堆成一座山。他应当是没什么感觉的,可兔死狐悲之感,突然令人压抑,这些妖自爆的情形,不知为何会一遍遍出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这些尸骸中,或许明日,就有他的身影。

他一直这样孤单,孤单地活着,有一日,也会独孤地死去。

小妖鸟太弱小,觅食需要好一会儿。

晏潮生无处可去,干脆原地打坐疗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晏潮生顿了顿,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少女。

她衣摆的海棠灼灼,在他面前蹲下,手中捧着一身乱毛、肚皮圆滚滚的小妖鸟。

少女把狼狈小妖鸟放进他怀里。

“它太小了,捉鱼被淹到,你得看着点。”

晏潮生冷笑:“若真这般无用,死便死了,无需赤水仙子关心。”

“晏潮生。”她顿了顿说,“方才你走得太快,我有一个问题,来不及问你。”

“问,问完赶紧走。”

沉默良久,少女看进他的眼睛里。

晏潮生听见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人间春风拂过,他身后是一簇才生出嫩枝的细流,阴沉的天幕,如此沉闷,它们却在春风下肆无忌惮,蓬勃飘荡。

他喉咙一紧,一股热气上冲,染过脖子,又染过脸颊,一路横冲直闯到达天灵盖。

这样剧烈的感受,再难压得住伤口。

他低下头去,猛烈咳嗽,不忘否认道:“赤水仙子何时有了自作多情的毛病!晏某就算喜欢路边的山石,也不可能喜欢你!”

“哦。”她轻轻道,“真不是我?”

“不是!”

“你看着我眼睛说。”

晏潮生咬牙,不愿露怯,抬起头,尽量带着恨意与怒意冷冷看她。

少女杏眸清润,眸光淡而软,蹲在他身前,探究地看他。

“说啊。”她道。

“我……”晏潮生艰涩道,“我不喜……”

手中的小妖鸟绝望地尖叫一声,它真不是故意要在这种关头出声的,实在是主人的手越收越紧,快要捏死它了还没察觉。

晏潮生回过神,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热气终于散去。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一个无拘束的妖,凭什么要如此听话配合她。

他冷笑一声:“赤水仙子真是闲得慌,镇妖塔都没了,还有闲工夫来找我一个妖孽。”

她垂眸低声道:“原来是真的,怎么会这样……”

难得,从九思潭的莲台初遇开始,这次无需任何人说,两人的思绪,无缝衔接上,晏潮生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喜欢我。

他恼怒至极,一腔愤恨也无从纾解,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思,被正主这般轻飘飘点破。

最可恨的是,她如此反应……如此反应!

慢慢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夹杂着懊恼。

却独独没有一丝欢喜和羞怯,他心中浅浅一痛,站起来,眼前之景,没有一处顺眼,最不顺眼的,当属依旧蹲着少女。

“你愿意怎么想怎么想,再跟过来,他日见面,便是兵必见血的仇人!”

他步子走得急,不愿承认,心里翻涌的难过,是被轻易伤到后,勉强想要挽留最后一丝自尊。

一旦她走出误区,其实多明显啊。

怎么可能掩盖得住,从他闯入鬼王墓救她,到后来握着她的手,触碰自己内丹,吻她化身的小毛团,还有今日下意识镇妖塔里护她……

蛛丝马迹太多,他纵然不承认,可几乎连自己都要瞒不过去了。

他觉得有几分狼狈,不该这样的,他已经不是空桑弟子,她却还是赤水氏仙族,他们本该从今日起,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集,就算有什么,也永远烂在肚子里。

只要没人点破,依旧可以这样平静下去。

可这样脆弱的遮羞外衣,如今也不剩下。晏潮生走到很晚,找了个暂且栖息的山洞,此时天幕下起雨来。

人间呼呼刮着风,小妖鸟仰起头看他,道:“啾!”

他怒道:“你哪只眼看见我难过,瞎了我就给你挖了!”

小妖鸟恹恹妥协:“啾。”

晏潮生闭上眼,冷声道:“不论如何,今后不会再有交集。”

无尽的低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

琉双在原地顿了良久,目送晏潮生走远。

她真没敢想,是这样的。

记忆里叱咤风云的妖君,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她记得他是如何对宓楚好,好到最后与自己解灵,不再让自己踏入鬼域一步。

若非亲眼看见他的反应,旁人告诉她,晏潮生的心思,她一定会以为在说笑。

怎么可能……她处心积虑撮合他与宓楚,没想到晏潮生喜欢的,竟然是她。实在太荒唐了,自己是小仙草时喜欢他,却得不到他的垂怜,如今自己已经不喜欢他,却得知他的心意。

完了,岂不是一切都搞砸了!她脸色苍白,事情彻底失控,琉双有些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乌晨找过来:“双双?”

琉双连忙站起来:“师叔。”

乌晨点头:“镇妖塔毁了,这么重大的事,需得立刻回禀空桑,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琉双点头。

“走吧。”

她朝山林中看了一眼,心里急切,事关生死,甚至盖过了晏潮生竟然喜欢自己的荒谬与震惊感,晏潮生被父亲下令诛杀,想来只剩下屈辱与恨。她说什么,他或许都不会再相信她。

这下可怎么办,宓楚的路走错了,一切还来得及挽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