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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刘招娣是被苗秀菊那个鄙薄的眼神刺激到了,她回家后竟然哭了一场,之后愤怒地把钱拿出来,要去买一身新衣裳,顾卫军没说啥。

顾卫军心里也难受,他觉得在他娘眼里,他好像啥都不是。

他做啥都是错的。

长这么大了,难道他卖个粮食都不对吗?

所以面对刘招娣的发疯,顾卫军没阻止,也没说什么,他也想向他娘证明下,他顾卫军当家做主了,他顾卫军的决定是对的。

于是刘招娣跑到了集市上,扯了布,自己给自己做了一身新褂子穿上了,穿上后,她自己觉得挺好的,光鲜的新衣裳。

恰好这一天陈有福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说起下个月准备夏收的事,刘招娣就干脆穿着那身新衣裳去了。

刘招娣去了,自然不少人问起来,问这衣裳怎么来的,这么好看,怎么这么舍得,这是发了啥财?

刘招娣笑了:“这不是卖了陈粮嘛,反正家里的粮食一时半会也吃不完,马上新粮就下来了,卖了粮食,我就想着买身新衣裳穿上,你们瞧,这个料子,人家说这个叫的确良,是个好东西。”

大家忙凑过去看,一个个都羡慕得要死,只说刘招娣好福气。

把个刘招娣笑得啊,合不拢嘴,恰好她看到了苗秀菊,她就摇摆着过去:“娘,你看你穿的这身,都好几年了,早知道我也给你买一身了……”

苗秀菊:“我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了!”

说完,直接一边和胡奶奶说话去了。

而刘招娣这一番显摆,倒是惹得周围人羡慕不已,大家都小声讨论起来,有人甚至说:“早知道我们也把粮食给交上去,反正下个月就要收麦子了,咱不缺粮食啊!”

这边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陈有福哪能听不见,他沉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

作为一个大队长,他这个决定做了,那就做了。

于他的想法,你们可以没新衣裳穿,但是没粮食吃,粮食就是活命的底线,就是能生存下去的根本!

霍锦云蹲在一边,是一声不吭,怔怔地看着这群说话的人。

那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有多不满,他是知道的。

他甚至有那么一阵会怀疑自己,出这个头,对吗?

他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地相信福宝的话,那么冲动地要在陈有福面前说这种话?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只见陈有福正蹲在他身边。

陈有福递了一根烟给他。

“不,我不抽烟。”霍锦云摇头。

“就一根,抽吧,别的,都别想,既然做了,就没啥好后悔的。”

说完,陈有福回到自己的位置,清清嗓子,开会了。

大喇叭音效并不好,夹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有些刺耳,不过却掩盖了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今年公社里已经做出了指示,重点依然是防抗洪灾,要做好抢收小麦的准备,今年的雨水很大,甚至有山洪爆发的可能,我们必须要——”

当陈有福在上面扯着嗓子高呼的时候,下面有些人就小声说了:“最近根本没雨水啊,今年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其他人附和:“咱这几年都没怎么下过大暴雨,山洪更是没见过。”

霍锦云捏着陈有福递给自己的那根烟,想了想,还是试着抽了一口。

人生中的第一口烟,并不好受,他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吗?是对的。

哪怕福宝不告诉自己,那么劝大家不要卖陈粮对吗?是对的。

不卖陈粮就是少几件花衣裳,但是卖了,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天灾人祸,有个万一,那大家伙怎么办?饿肚子吗?

霍锦云想明白这个,便觉得自己没错了。

如同陈有福所说的,既然做了,就不要去想。

他正想着的时候,苏宛如凑过来了,在旁边小声说:“其实这次你劝大队长的事,我挺意外的。”

霍锦云:“嗯?”

苏宛如想了想,望向远处,远处的大滚子山苍茫一片,苏宛如笑了:“也没啥,我觉得你好像又像以前我认识的那个霍锦云了。”

霍锦云一下子愣了。

以前的霍锦云,以前的霍锦云是什么样的?

他自己都差点忘记了啊……

苏宛如却是一脸美好,她托着脸,小声说:“你不觉得吗?来到乡下后,咱都变了,变了好多呢。”

霍锦云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想起了他过世的爷爷曾说过的话。

霍家的人,哪怕现在被打压到了最低点,也应该有自己做事的原则,也有能挺直腰板做人的脊梁骨。

霍家子孙,永远应该知道自己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这就是了,无愧于心。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感到鼻梁上啪的一下,带来一点湿意。

开始以为是鸟屎,拾起一块土疙瘩就要擦掉,可是就在他抬手的时候,啪啪啪的大雨点就这么砸下来。

“下暴雨了!”

“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大家纷纷避雨,吵吵嚷嚷的,一个个都十分稀罕。

毕竟这雨来得太猛太快,毫无征兆。

陈有福看看天色,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转眼间已经看到南边山头上有滚滚的黑云向这边涌来,而雨滴啪啪啪地往脑袋上砸,砸地生疼。

他随手一抓,我去,比小孩子玩得溜溜蛋还要大的冰雹子啊!

陈有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下冰雹子了!咱的庄稼!”

快要熟的庄稼,其实并不怕暴雨,但却怕这冰雹子,一砸,就跟砸烂地里了!

陈有福这一喊,所有的人都呆在那里,彻彻底底地傻眼了,甚至连避雨避雹子都忘记了。

冰雹子,冰雹子,这么大的冰雹子,地里的庄稼那可怎么办哪!

在啪啪啪的冰雹子砸下来的冰冷声音中,一个老人悲怆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老天爷呐,我的庄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