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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宫人扶着他半坐起来,靠在明黄色的软枕之上。那样鲜亮端贵的颜色趁着他愈显老气的病体,更显出垂垂老态。眼前这仿佛是托付后事的场景入目,徐琰忍不住觉得心酸——

即便惠平帝再怎么猜疑,即便兄弟俩之间生了再多的隔阂,惠平帝依旧是抚养他长大的兄长。童年漫长的时光里,没有父皇的重视,没有母妃的偏疼,唯一能让他依靠的,只有皇兄。

那仅有的温暖,不会被时间冲淡,不会被猜疑瓦解,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惠平帝仿佛能感受到徐琰的哀伤似的,勉强扯出个笑容,说话也有气无力,“我有话同端王单独说,请太妃到旁边坐坐。”

是端王而非老五,那就不止是皇家亲情,而是涉及朝堂了。

崔太妃没有二话,带着贵妃和一众太医出去,连段保都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里面只剩下惠平帝和徐琰兄弟两个人。

惠平帝缓缓开口了,“老五,皇兄怕是撑不了几天了。生死的事我早已看透,只是放心不下这江山,”他苦笑了一下,歇了好半天才能继续说话,“我从昭明太子手里夺了江山,可这些年,虽然没有荒疏朝政,却也做了不少荒唐事。你看乐阳那缴书写得……”

“皇兄,”徐琰鼻头一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自然是要渲染夸大的。这江山万里,依旧锦绣繁华,皇兄的朝堂还是清明的。”

惠平帝笑了笑,“我不是狂妄自大的人,有些事情以前做得荒唐,是因为心里有魔障,现在看得清清楚楚。我到底辜负了父皇的期望,没能好好做个明君。”

这样的语调愈发让徐琰觉得酸楚。不止是为惠平帝如今即将崩塌的生命,还为了他临死的幡然醒悟——皇兄曾是那样勤政进取的一个人,如今迷障勘破,再回头看曾经的荒唐与骂名,那恐怕是绞心之痛。

他醒悟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百年之后,恐怕这荒唐骂名还会流传。

“承平是个很好的孩子。”惠平帝回到了正题,“虽然没有册立太子,这祖宗传下的基业到底是要交给他。以前……”他猛然咳嗽了几声,就着徐琰递来的茶碗喝了几口水,缓了缓,这才续道:“以前是皇兄对不住你,伤了兄弟情分。”

“皇兄——”徐琰跪在他的榻前,却被惠平帝摆着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兄长,我却经常拿你当端王。还是战功卓著、骁勇善战的端王。”惠平帝自嘲的笑了笑,“这几个月认真想了想,这几年要没有你,恐怕我做的荒唐事会更多。我的五弟啊,到底是成了大人。”

徐琰还能说什么?跪在御榻前,鼻子愈发酸楚。

惠平帝却仿佛回光返照,说起心里话的时候精神头好了许多,“有些话只能对你说。你觉得皇兄这一生,荒唐吗?”

徐琰摇头。

惠平帝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很荒唐。做皇子的时候我不知道这辈子想要什么,就只能紧盯着皇位,为此连最爱的女人都失去了。登上帝位久了,我才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又后悔当年的错失,想回到过去,才入了道门……”他凄凄惨惨的一笑,眼底的落寞一览无余。

徐琰当然是知道的,入了道门的这几年,才是惠平帝所说的“荒唐”。

然而到头来,蓝道士背叛、九层高台被雷火焚毁,这对于惠平帝来说,恐怕是致命的。

惠平帝仿佛觉得喉咙里堵得荒,喘了口气,续道:“你说我算不上众叛亲离,真成了孤家寡人?”

“皇兄不能这样想!”徐琰断然摇头,“别人我不知道,臣弟心里一直都记着兄长,承平对皇兄如何也是明明白白的,还有太妃的关心,段保的忠心。”

“嗯。承平是个好孩子,老五,你即便不作摄政王,将来……也要好好扶持他。”

徐琰深深叩头下去,“臣弟定不负皇兄所托!”

惠平帝笑了笑,眼中不再像往日那样深沉。他记得以前跟徐琰喝酒,他曾趁着弟弟醉了的时候试探,看他有没有野心,徐琰是怎么说的呢?徐琰说争权夺位只会让百姓受苦,那绝不是沙场奋力拼杀的将士们愿意看到的。

徐琰爱的是国泰民安,而不是什么至尊之位。

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猜疑。如今想来,做兄长的反不如这个弟弟。

许多念头蜂拥而来,惠平帝却觉得自己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只是心底的执念到底压不住,他低声道:“转告沈夫人,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自始至终。”

徐琰诧然抬头,惠平帝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气力不支,“叫他们都进来。”

等崔太妃等人进来的时候,惠平帝的眼神已经有些空茫了,挨个看了一圈儿,唇边忽然泛起了笑意。

他闭上眼睛,悄无声息的离去。

没法通过九层高台回到过去,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往何方。

御榻之下,徐承平痛苦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