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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杏花原本也是随意瞧瞧罢了,谁曾想,待到目光落在那袍子上时,整个人便呆了。

那是一件上好白绫做成的长袍,剪裁做工都是上等,上面的刺绣也活灵活现,然而这并不是萧杏花呆住的缘由。

她呆在那里,是因为她看到那袍底处绣着两棵树。

那树……竟然有着像刀片一般的叶子。

“你这袍子,这袍子是谁的?”萧杏花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她急声问道。

“谁的,这关你何事,左右不是你的就是了!”夏银炭没好气地说,接着便将那一大桶水泼在了篱笆墙处,还有一些险些溅到了萧杏花裙子上。

萧杏花根本懒得和他计较这个,看他转身就要进屋,也是急了,连忙跨过篱笆追上去:“夏先生请留步,请你好歹告诉我,那个袍子到底是谁的,上面的绣花又是何人所刺?”

“关你何事?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夏银炭一看到这妇人,便是满肚子的火,硬生生憋着,却又说不出口。

他不过是也想吃个烤野猪肉而已,他招谁惹谁了,竟还得躲着他们!

“夏先生,此事于我而言,关系重大,好歹求你告诉我,那个袍子上的树,到底是什么树,重在哪里?你可曾见过那树?”

夏银炭闻听,疑惑地看了看她,皱眉道:“你管这个做什么,左右这树,你这等人,是不曾见过的!”

“为何我不曾见过,难道你见过?还是说,你其实也根本不知道,也不曾见过?”

萧杏花的激将之法果然奏效,夏银炭冷道:“怎么可能,我自然是见过,这树是我主爷家中所种,其他地方,是再也没有的!”

萧杏花怔怔地站在那里,脑中回响着刚才夏银炭所说“这树是我主爷家中所种,其他地方,是再也没有的”。

这意思是说,夏家是种了这种树的,且只有夏家有?

那意思是说,她的父母,竟然就是住在夏家?她也曾经在夏家住过?

萧杏花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线索,忙对夏银炭哀求道:“夏先生,能否请你通禀一声,我要见你们家主爷,要请教你家主爷一件事。”

“你见我家主爷?你就死心吧。”夏银炭不屑地道:“他是自然不肯见你这等俗人的!”

“不行,我必须见到他,必须要问问——”

“烦请你马上滚出我家院子,若是再敢踏进一步,便是你一介妇人,我也能直接把你仍下山去!”

那夏银炭是油盐不进的人物,况且萧杏花早把他得罪过了的,此时再求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萧杏花左思右想,想出许多法子,甚至让侍卫在此高呼求见夏大夫等,以引得夏大夫注意,谁知道最后都是被夏银炭赶了出来。

萧杏花无奈之下,冥思苦想,最后想起佩珩曾经提起,说是这茅屋之后其实别有洞天,不光有个院落,且院落外还有洞天。

想必这夏大夫平日其实不住在茅屋里,而是住在里面的洞穴中?

若是她绕过那位夏银炭,直接设法去后山呢?

只要见到了夏大夫,她一定要问清楚,这有着刀子一般树叶的树,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她就能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命两个儿子带着人绕过后山,看看有没有路前往茅屋后。当娘的既然吩咐下来,萧千尧等自然尽心去办,只是他带着人手饶了几圈,把山头都快踏遍了,这才发现,夏大夫这茅屋建得实在是奇巧,恰运用了这云夏山的地势。可以说,茅屋之后便是小一片峡谷,别有洞天,可是要想进那片峡谷,只有一个入口处,便是夏家的那个院落。看来平日轻易不见夏大夫从这茅屋出来,其实人家是在峡谷里活动,茅屋只是个幌子罢了。

萧千尧先带着人把这云夏山地形图画下来,又和弟弟分头设法寻找入谷之法。

萧杏花这几日不断地回想着那白袍上面的刺绣,分明就是自己记忆中的树。不免就想着,难道说这夏大夫和自己的身世有关?白袍上寻常都是绣些花鸟鱼草,锈两棵树上去并不常见,难道说这种树对夏家而言有着特别的意思?

自己未曾被拐卖时,必然是曾经长在夏家的吧?

萧杏花这么胡乱想着,忽然又想起另外一桩事,那桩早就被她当个笑话忘记的事情。

当年她进了燕京城,跟随着萧战庭进宫为皇太后祝寿,曾经巧遇一位姓夏的,当时那人好奇地打探自己姓氏来历。当时自己心中颇为防备,便胡乱敷衍过去。

如今想起来,却是不免心惊。

那人好好地问自己姓氏做什么,该不会?

这么一想,心中越发乱糟糟的,仿佛有一种答案已经埋在心底,呼之欲出,可是却又不敢相信。

因她有心事,盼着能见到那位夏大夫,偏生萧千尧还没查到入口,便每每站在篱笆墙外,想着万一夏大夫出来,好歹问清楚。或者佩珩出来,自己让她去问也行。

谁知道接下来两日,根本不见佩珩或者夏大夫出来,只见到那位夏银炭。

她以前还有心思嘲讽挖苦一番夏银炭,如今却是兴致全无,连看都不想看夏银炭一眼。他摆明了不会告诉自己什么的。

萧杏花不再追问夏银炭,夏银炭反而有些纳闷,不免暗自揣摩,这妇人看着实在是个刁蛮的,如今怎么好好的变了性子,该不会打着什么鬼主意吧?

萧杏花看出夏银炭的疑惑,也懒得搭理他,只是催着自己儿子想办法。

萧千尧和萧千云兄弟二人,自是知道母亲着急,可真是连夜晚都不歇着,费心探查这边地形,终于在花费了整整两日功夫后,找到一条小路,攀爬上去,绕过山头,便能过去那峡谷。

萧杏花一听大喜,当即由萧千尧带着,穿过那条小路,又攀爬上了山头后,从后面山腰绕过,终于到了那片峡谷的边角处。

“娘,按理说,从这处往南边一直走,就是那几间茅屋的后院了,按照佩珩说的,往日那位夏大夫都是留在那处后院的。”

“好,你现在这里瞧瞧,看看这边有没有人,我过去南边找。”

“娘,那你小心些,若是碰到了夏大夫,好生和人家说?”

“那是自然。”

其实萧杏花此时心跳如鼓,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那个自己百思不解的答案,就要呈现在自己眼前了。

她和儿子分头行动,兀自拨开那成片的芦丛,小心往前走去,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终于隐约看到了一处院落。

当下心中一喜,紧跑几步来到那处后院,果然见这里摆满了许多药罐并其他器皿。

待仔细看时,却见这里有整齐排放着许多做工精致的白玉罐子,白玉罐子上有着细巧的花纹,而在罐子一旁还摆放着成排的银针,博山炉,铜杵臼,戥子,铁药碾等。

这个情景在医家本应该是寻常可见的,只是萧杏花盯着那药罐子,一时却是怔住了。

她知道,这世上的药罐子有千百种,可是这一种,却是十分罕见的。

偏生这种罕见的药罐子,她是见过的。

她在哪里见过?

萧杏花呆了半响,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鬼使神差一般走近了那药罐子,抬手掀开来一个,摸出了里面的药材,下意识地放到嘴里。

这味药,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更不知道是作何用途。

可是当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眼泪一下子落下。

这些年,她根本吃不得药,完全吃不得。

以前并不知道为何,如今却忽然明白了。

在那些已经随着岁月逐渐湮没的记忆里,她曾经日复一日地从这样的药罐子里取出药来,逐个品尝,曾经舌尖除了苦涩,再品不出其他滋味。

这就是她未曾被拐时的幼年的味道。

后来她忘记了这些,却记住了那种几乎让舌尖发麻的味道,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都不曾忘记。

“是何人擅闯我的——”

猛然间一声呵斥。

萧杏花木然地回过头,透过一双泪眼,望向那站在不远处的人。

那人着一身浅青缎衣,面庞清雅,神情冷厉,身材颀长。

萧杏花此时的视线是模糊却又清晰的,笼罩在眼底的泪光仿佛破碎了的湖面,将眼前的一切分割为数个清晰而摇晃的画面。

这人看样子是有五十多了,下巴已经有了半黑不白的胡子,眉心处也有了些许痕迹。

可是不知道为何,也许是那泪光形成的镜面使她产生了幻觉,她竟仿佛能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尚且年轻的他。

他身形颀长,于她而言,是仿佛松柏一般的存在。

年幼的她,曾经仰起脸,去望着这么一个人。

“爹爹,我不想吃了,好苦好苦,我要吃饭饭!”

“好宝宝,饭饭是要吃的,药也是要吃的,不吃药,你怎么当神医啊?”

“爹爹,我们去听娘弹琴好不好?”

“洙蘅啊,你娘这不是睡着了吗?来,乖,跟着爹去看看后院的草药发芽了没,爹今日教你认一个新药。”

“爹爹,为什么我们要熬这么多药啊?他们都病了吗?”

“是啊,他们这么多人都要死了,所以爹才要带着你来,我们一起熬药药,救活了他们,给宝贝洙蘅行善积德,这样洙蘅才能长命百岁。”

“爹爹,你慢一点,洙蘅走了这么多路,好累累,好累累!”

“爹爹,你在哪里?爹爹快来救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爹爹!”

那个软糯稚嫩的声音,从她那模糊微弱到几乎连梦里都不会复现的记忆中,挣扎着破土而出,穿过了三十年的岁月缝隙,就这么在她耳边响起。

“你,你是——”夏九寒之前呵斥的言语只说了半截,便被眼前的这个人影惊呆了。

这些年,他走过了千山万水,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和他的妻子极为相似的女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刚刚收下的那个假女儿佩珩。

可是她们再怎么和自己妻子相似,他都知道,那并不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从出生时就被他抱在怀里,悉心呵护,耐心教导,从未离开过他半步。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那些无论多么相似的,都不可能是他的女儿!

他明白,只要他的女儿站在他面前,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也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一眼认出,那是他亲生的骨血,是他曾经捧在手心的女儿。

此时此刻的他,望着这个呆立在他的药罐前两眼含泪的妇人,眼睛也竟然渐渐地被泪水模糊,嘴唇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根本问不出自己要问的。

“你,你可是……洙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