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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萧千尧兄弟两人看得心惊胆战,特别是眼瞅着几根银针几乎扎在父亲喉咙旁,那可真是稍微差一点点,爹的命就没了啊!

夏九寒万根银针下去后,舒坦地品了口茶水,挑眉,反过来问萧千尧兄弟二人。

“你们两个小子,为何瞪着眼睛?”

萧千尧二人知道这外祖父的性子,自是不敢多言,只是恭声问道:“父亲如今这个模样,倒是要多久?”

夏九寒摸了摸胡子,不甚在意地道:“且等到日落时分,我自会来拔针。”

一时又吩咐道:“你们去叫佩珩来,等下我要给她讲解这万针之法。”

萧千尧二人自去叫了佩珩过来,佩珩见父亲满身是针,犹如刺猬,自是微惊。

夏九寒却淡定地摸了摸胡子:“这万阵之术是要每日布针拔针的,明日你来下针吧。”

“……是。”

夏九寒看这外孙女神情,自然是知道她心里没底,神色稍微和缓:“我既让你下针,自会从旁指点,但是你须要好生用心才是。”

语气稍停顿了下,他才又道:“我这一身衣钵原本那是要传给你母亲的,怎奈命运弄人。如今看你还年轻,且有些医家灵气,我便传给你了。”

“传给我?”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以至于佩珩有点不敢相信。

她一直觉得这外祖父孤高清冷,难以接近,更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不曾想,他如今竟要把衣钵传给自己?

可是夏九寒却误会了这外孙女的意思,不由拉下脸道:“怎么,你不愿意?”

佩珩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哪里能说不愿意呢,当下忙道:“能得外祖父传授医术,佩珩自是受宠若惊,只是这些事,终究是要和父母商量下,这样才好?”

夏九寒听了,点头,郑重地道:“说得不错,是要和洙蘅商量下。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看了看这外孙女,不经意地道:“我这医术,自是和别个不同,到时候会带你去一处偏僻安静之处,潜心修习。三年内,我是不许你见外人的,你可愿意?”

三年?

佩珩万不曾想到,还有这说法,一时脑中微乱,恍惚间便想起了天子刘凝。

三年……她都不能见到他了?

夏九寒看她有犹豫之色,皱眉道:“你爹这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照料他,总是要你自己学会了,每日为他施针。”

佩珩听此,垂眼苦笑一声:

“好,外祖父,我跟着您学,也会听从您的安排。只是在跟着您去那偏僻安静之处前,我须要先见一个人。”

三年时间,她便是等得起,他却必定等不起的。

堂堂天子,已经而立之年,早该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了。

夏九寒听了,眸中精光微动,打量着自己这外孙女,却见她眉眼间一抹淡愁。

当下顿时明白过来,知道这外孙女怕是已经有了心事。

只是他自己心中有所打算,当下故作不知罢了。

萧战庭醒来的时候,是三四日后了。这些日子他滴米未进,滴水未饮,不过全仗着夏九寒的银针药浴来维持性命罢了。

是以等他醒来时,形容削瘦,身上乏力,腹中空空。

他睁眼后,便见两个儿子关切地围了上来。

“爹,你可是醒了,我这就去告诉母亲知晓!”

“爹,这几日母亲很是担心你,几乎日日扶着外祖母过来看你。我瞧着外祖母也是颇为忧心,只盼着你醒来。”

“外祖父医术果然高明!”

萧千尧没敢说,他眼瞅着他家外祖父天天把爹扎得像刺猬,其实是心里怕着,怕外祖父一个不满,手一歪,把自家爹给害了!

如今醒来,可算是放心了。

萧战庭却听得一脸疑惑。

“你母亲呢?她在何处?外祖母?外祖父?这又是哪个?”

萧千云前去告知母亲,而萧千尧连忙将最近这些日子的许多事都向父亲禀报了,最后又道:“这几日,母亲都是陪着外祖母说话,佩珩也每每从旁照料伺候。只是如今外祖父说要把医术传给佩珩,是以从昨日起,都是佩珩为父亲施针。”

也是几日未醒,萧战庭开始时听得茫然,后来逐渐清醒,也听明白了,却是恍然。

“怪不得当初那位夏家人在宫中见了你娘,倒是追问了一番。我也曾经派人去南疆,寻找你娘记忆中的树,却根本毫无所获。如今想来,那树竟然是长在夏家,外人自然轻易见不得。”

一时也有些感叹:“我这一病,你娘寻了她亲生父母,这也是因祸得福。”

而这边萧千云将父亲醒来的消息告知萧杏花后,萧杏花自然惊喜不已,起身就要过去看看。

夏九寒却示意一旁的仆人夏银炭道:“你过去,把咱们这位姑爷请来。”

夏银炭恭敬地道:“是。”

这几日夏银炭颇受了点教训,想起之前对萧杏花的种种嚣张不屑,自是有些后悔,在萧杏花面前恭恭敬敬的。

如今他得令过去,很快将萧战庭唤来。

萧战庭一路踏过那峡谷,来到这处花木萦绕的木屋处,进来便见之前那位夏神医,夏神医旁边还有位和自家夫人容貌极为相似的妇人,知道这就是岳父母了。

而就在这岳母身旁,则是萧杏花。

几日未见,她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正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他,显然也是看他形容削瘦,担心着。

他冲她微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之后便撩起袍子,单膝跪下,拜见了岳父母。

夏九寒也就罢了,随氏之前见萧战庭生得仪表堂堂,又是天生有福的,已是喜欢,如今看他偌大一个男人,来到自家面前,神态恭敬,丝毫不拿他那当朝国公爷的架子,自是更加满意。

当即忙命他起来,慈爱地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这些日子,我听说你是病了,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先坐下歇歇。”

萧战庭刚刚醒来,气力不继,未曾用膳便来见这岳父母,确实有些疲惫,当下起身,也便没客气,坐下了。

随氏如今找回了女儿,这失心疯好了,也就慢慢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精神。她本是洛南随家嫡长女,最擅看人,一看这萧战庭,便知道他是可以把女儿托付终身之人。

这几日她和女儿说话,慢慢地从话语里知道她这些年受了许多苦,自是心疼。只是若女儿年幼时寻回,自己还能揽在怀里好生疼爱弥补一番。现在女儿都是当奶奶的人,却是不能镇日揽着,还是要看看所嫁夫君是否牢靠。

她察其言,观其行,对萧战庭满意,当下笑得越发和蔼,转首先对佩珩道:“我瞧着你爹身子虚弱,先端些你做的点心来给他用。”

佩珩应声去了。

“这些年,我们不在洙蘅身边,多亏了你照料,这个我们都得谢谢你。”

随氏温声这么道。

萧战庭忙道:“岳父大人说笑了,这本是应该的。也是小婿无能,这些年让她吃了许多苦头,又没能早些帮着寻到岳父母,也好早些一家团聚。”

随氏笑叹一声:“当日宗长批命,是说我家洙蘅要半生坎坷,我还不信命,她的父亲带着她赈灾救人,也是为了让她给自己积福。谁曾想,她反而因此遭受厄运,如今想来,一切都是天命,原怪不得谁。好不容易我们一家团聚,只盼着你和洙蘅能相互扶持,携手一生,让她后半辈子过得舒心,我和她父亲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夏九寒从旁听着,却是不乐意了:“夫人,你我如今寻了女儿,自当长命半岁,护着洙蘅,让她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不能受半分委屈。”

说着这话,看了看萧战庭道:“你几日不曾进食,便是用些点心,便未必能够充饥,如今且随我出来,我带你去用些膳食。”

他这么一说,萧杏花顿时觉得不对了。

她这爹,虽只相处了几日,可是也知道他那性子,必然是对萧战庭横看竖看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怎么如今这么好心,竟然要带着萧战庭去用膳?

随氏显然对自己夫君也是早看透了的,不免狐疑地望向他。

夏九寒被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用怀疑的目光扫过来,便绷着脸,微转过头去,咳了下,淡声道:“他的命,也是我费尽心血救回来的,我总不至于害了他。”

萧战庭见此,忙道:“谢岳父大人救命之恩,如今小婿着实有些饿了,还请岳父大人赐膳。”

夏九寒看这萧战庭倒是个识抬举的,便轻轻颔首,负手往外行去。

萧杏花不放心,待要起身,萧战庭却扫了她一天,微微摇头,示意她坐下即可。

萧杏花接受他的眼神,知道他的意思,想想只能罢了。

旁边的随氏见这夫妻二人眼神交汇间,一个充满关切担忧,另一个颇为体贴,自是越发满意。

“你这女婿,我瞧着倒是不错,他能白手起家在朝堂上混出一番名堂,本不是寻常人。可是他能不纳妾,对你敬重有加,如今见了你爹,也是颇为恭逊,实在是难能可贵。”

萧杏花听着自己夫君得了母亲这般夸奖,也是颇为欣慰,笑道:“娘,他这个人性子直,不会说话,只是贵在心好罢了。”

夏九寒既叫了萧战庭出去,来到外面一处枫树下。此时山中秋色正浓,枫叶如火,一身白衣的夏九寒颀长清冷,眉眼疏淡地站在如火如荼的枫树下,挑眉审视着萧战庭。

萧战庭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不卑不亢。

他多少意识到,这个分外难缠的老丈人,会怎么刁难自己一番。

不过他也知道,萧杏花好不容易寻回父母,便是性子古怪,那也是父母,为了她,便是低下头忍耐下也没什么。

“我瞧着,洙蘅倒是一心为你着想,不肯说你半分不好。只是你如今好歹和我说说,当年她是怎么嫁给你的,为什么沦落到你家,在你家时,是不是给她吃了许多苦头?”

萧战庭低头道:“当年她被拐子带着,来到我家,我母亲见她可怜,便用了家中粮食换了她在家,约莫养到十四五岁,我们便成了亲。”

“这么说,我女儿是你家童养媳了?”

“——是。”这是事实,萧战庭也不想隐瞒。

“我瞧着,千尧和千云,还有佩珩,年纪相差不大,这是三年三次怀胎?”

“是。”萧战庭咬牙,知道这事必然是惹起老丈人的怒气,可是又不好不说。

他当时年轻,并不懂,血气方刚的,见了她根本把持不住。待到如今年纪大了,知道这般频繁怀胎其实对女人颇为损耗,只可惜为时已晚。

夏九寒紧皱着眉头,沉着脸,盯着萧战庭半响,又问道:“你后来被征兵,离开家,一去十几年,都是她自己抚养孩儿?”

“是。”

“你当年险些尚了当朝宝仪公主?谁知在闹市之中遇到了沦落市井的洙蘅,这才带回家去?”

“是。”

夏九寒此时的脸色已经泛着黑了,冷眸盯着萧战庭,忽然痛声道:“你当我女儿是什么?这般作践于她?你可知,若她不是被人拐了,必是过着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万万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萧战庭低头不言语。

“我夏家的女儿,也有终身不嫁者,也有干脆招赘婿的,便是嫁出去了,也是寻那绵延百年的大家,何曾做过这等亲事!我知你是朝廷重臣,可是那又如何,这能补她过去许多年遭的痛苦吗?世人只以为我夏九寒乃是蛮不讲理之人,可是谁人又知,女儿遭受磨难,我夜不能寐,每日犹如挖心一般!”

萧战庭深吸口气,撩起袍子,跪下:“岳父大人,往日种种不是,自是我的错。也是我往日年少无知,犯下许多错来,如今想起,也是悔恨。如今我二人已过而立之年,自是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从此后,我也会尽我所能,好生照料她,再不敢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这话说出后,夏九寒良久不曾言语。

待抬头望过去时,却见夏九寒仰面望天,满目沧桑。

“萧战庭,我今日认你这个女婿,也信了你说的话,只是你要永远记住,若有朝一日,你有半分对不住洙蘅,我必倾我南疆夏家之力,来让你付出代价。”

萧战庭恭声道:“是,小婿知晓。”

夏九寒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来:“当年我是要将我一身医术都传授给洙蘅的,怎奈却世事弄人,就此蹉跎三十年。如今我有意将佩珩收下,让她接我衣钵,只是要留她在身边三年,你可答应?”

萧战庭闻言,不免微微皱眉:“岳父大人既有交待,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佩珩如今已经二九之年,若是就此留在岳父大人身边三年,倒是把亲事给耽搁了。”

夏九寒却颇为不屑:“她虽身为女子,可是难道此生之志便是成个亲嫁个男人不成?我瞧着她有些慧根,正该跟我学医好生栽培,成就一代名医,这难道不比嫁人生子更好?”

萧战庭一时也不好答应,便只好道:“这个还是要和杏花商量下,看她意思。”

夏九寒见他诸事并不自作主张,还要找自己女儿商量,心中暗暗满意,觉得至少这个女婿心里眼里都有自己女儿,可是嘴上却道:

“什么杏花?这个名字简直俗不可耐,我家女儿叫洙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