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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斩死了。

死得从容而又有计划。

他在小花圃里剪了一大束花, 说是要送给青芝当礼物,那花并不美,搭配得也怪,而且气味杂且浓烈,恰到好处地遮去了车里的血腥味。

开车的司机说, 那束花的香味太冲, 他的鼻子都嗅不出味儿来了。

上车前,有人给江斩搜了身, 查看是否携带利器,连花都搜了,确认那些花没毒——大概也怕会出意外。

末了一切无恙,只临上车的时候, 江斩向龙芝提了个要求。

他想单独跟她说几句话。

边上的猛禽卫想拦, 怕江斩对龙芝不利,龙芝面色一沉:“我还用得着怕一个废人吗?再说了,他不敢的。”

他是不敢,他听说了一切,昌东的续命还要倚赖龙家,龙申又对这个女儿视若掌珠——青芝被她害得那么苦, 都还没有对她动手,这就说明, 青芝是有忌惮的。

他不想再给青芝添乱了。

龙芝陪着江斩坐进车里。

车门一关,车里就安静了,江斩语气温和, 带凄凉和无奈,问她:“咱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一句话,说得龙芝眼眶发酸,她定了定神,回答他:“各为其主吧……但是江斩,你其实出身羽林卫,如果不是获罪,你跟我,应该是一边的。”

江斩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真的喜欢你,但情分就从这里断了吧,以后大家就是敌人了,好了,我说完了。”

车窗映上晃影,那是等在外头的人有些不耐烦了。

龙芝抬头看江斩,四目相投,江斩伸手抱住她。

龙芝没有拒绝,她下巴搁到他肩头,阖上眼睛,不忍心看到那个空的袖管,回到蝎眼之后,叶流西应该会帮他装上钢筋铁骨的吧。

江斩手臂虚搭住她的腰,撩开她披风,食指和中指朝下微微搭挑,把她腰侧的匕首轻轻带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塞进车坐垫里。

时间差不多了,龙芝开门出去,换猛禽卫陪他坐后座,因为龙申之前交代过:送还江斩的时候,你就别和他同车了,免得叶流西看见了不高兴。

江斩目送她离开,目光缱绻,这缱绻让她神思恍惚,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这也许并不是两人情分的终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许来日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

车子开动的时候,江斩用外套盖住身体做遮掩,对边上的猛禽卫说:“我睡一会,快到的时候你叫我。”

那人嗯了一声,不疑有他。

江斩身子倚住车门一侧,慢慢阖上眼睛,脚边放着那束花,唇角泛起古怪的笑意。

他从不欺骗女人,但一生最好的演技用在龙芝身上,他并不觉得过分。

他下手很狠,割了几处动脉,最后把刀子切进小腹。

他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他了解青芝:只要人在进蝎眼大营之前死了,她一定不会认这笔交易。

青芝毕生的愿望就是入主黑石城不是吗,这1/3的黑石城,就算是他打下的吧,不要拿来换他,不值得。

血越流越多,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圆睁着眼睛,想着,也许阖上眼的前一刻,还能看见青芝。

大概是嫌花香得太熏人,司机打开了车窗,身边的猛禽卫打了个哈欠,食指在车窗沿上有节奏地一敲一敲。

江斩的眸光渐渐黯淡,神色却愈发温柔。

他看见漫天大雾,听见哗啦的水声,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偷带青芝去澡堂洗澡的那个时候,她从帘子里伸出湿漉漉的细胳膊,朝他发号施令:“快,给我肥皂。”

他要回到青芝身边去了。

他要回到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去了。

那时候最幸福,青芝只有他,他也只有青芝,没有昌东,没有龙芝,没有争斗,也没有机关算尽。

他的愿望从来都简单,他只是希望,日子简单而又纯粹,到了八十岁的时候,还可以颤巍巍拄着拐杖,去给青芝送吃的。

……

叶流西站着不动。

太阳沉下去了,暮色里带着冷,风在耳边刮,鞭炮的硫磺味也渐渐消退,方士和大营里的医生都过来了,要严明正身,看眼前的江斩是不是双生子假冒的,是不是真的死了。

人真多,声音嘈杂,一张张脸都面目可憎,叶流西抬起头,看到呆站在一旁的龙芝:她没了表情,眼神里也没有光,杵在那里,像干死了很久的老树枯枝。

叶流西走向她,说:“回去告诉你父亲,还有赵观寿他们,这1/3的交易,不算数了。”

龙芝抬眼看她,嘴唇失色且发干,声音也颠破沙哑:“江斩是自杀的。”

叶流西面无表情:“我换的是活人,你拉过来一个死的。他是自杀吗?谁能证明?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半路杀的?”

她撇下龙芝,朝大营里走,阿禾小跑着跟过来,叶流西说:“不准跟着我,天亮之前,也不准有人进帐打扰我。”

阿禾没敢再跟。

叶流西一路走回帐篷,路上遇到她的人恭敬地避在一旁,叫她“西主”,还有不知道消息的人在烧大灶,笃笃笃地剁肉,空地上,酒坛子垒得像个小山包。

这个晚上,本来该有一场接风酒的。

叶流西掀开帐篷的门,跨了进去。

门帘落下,帐篷里一片昏暗,腿一直发抖,再也迈不开步子,帐篷布挡不住外间的无数杂音,那些声音像蚂蚁,窸窸窣窣,围住帐周,爬上帐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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