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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是被开门声和塑料袋的哗啦声惊醒的。

已经是日落时分了,窗外透进来的光是油油的鸭蛋黄色,还裹挟了些许凉意,他身上盖了条毛毯,而聂九罗正从外卖小哥手中接东西。

关门的时候,炎拓听到外卖小哥有礼貌地说:“谢谢您的打赏。”

再然后,聂九罗就拎着各色大袋小袋进来了。

她把袋子全搁上茶几台面:“醒啦?我估计你也快醒了,换上衣服吃饭,吃完饭,你就好走了。”

边说边把几个袋子递过来:“伤口尽量别沾水,头三天别洗澡,实在憋不住拿湿毛巾擦擦。头可以洗。”

炎拓接过来,他的衣服剪得稀碎,裤子也露肉,是需要换套新的。

随意一瞥,很全,除了外套衬衣长裤,连袜子和内裤都有,虽然不是什么奢牌,但已经属于三四线小县城里所能购置到的顶配了。

聂九罗忙着解外卖的系扣:“我让外卖小哥绕了趟中心商场,找导购内外全搭,应该不会太差。你汗出得跟泡澡似的,都换了比较好。”

炎拓:“那钱……”

聂九罗头也不抬:“放心,钱都你出,晚点会给你账号的。”

这就好,炎拓进洗手间收拾,衣服的码数都合适,穿着刚刚好。他把脱下的旧衣服都塞进袋子里,预备走的时候带出去扔掉。

洗漱好了出来,聂九罗这边已经在吃饭了,他的那份也都揭了盖,香味飘了满屋。

其实也就是普通的蒸面,炕炕馍夹菜,配了两个下饭的小炒,味道不见得绝佳,但炎拓实在是饿坏了,吃得分外有味,连汤汁都喝了个精光。

吃完了,外头也黑了,炎拓扯了张纸巾擦嘴:“我走了。”

聂九罗嗯了一声,推了个手机过来。

炎拓一愣:“我的?”

他拿过来看,手机是关机状态,从机型和贴膜的一些划痕来看,确实是自己的——不过多了炭黑的手机壳。

聂九罗说:“壳里头,我拿胶带粘了根针,没事别乱摸。再见到狗牙的时候……”

她压低声音:“把针摁进他伤口里,不管是哪一处,都可以。”

懂了,炎拓收起手机起身。

聂九罗送他到房门口,目视他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炎拓!”

炎拓转身看她。

聂九罗说:“你要记得,这些事里头,可没我啊。”

这些事里,没有她。

她在偏南的那个热闹城市、种满了各色绿植花草的小院里,安静地看书、练手,塑够格参展的造像,偶尔应酬,接受采访,或是飞赴各地采风。

——这些事里头,可没我啊。

炎拓说:“这么相信我啊?我要是非把你搅和进来呢?”

聂九罗不说话,光洁而又小巧的下颌微微扬起,睥睨着看他,似乎在掂量他骨头几根、要不要现在就拆。

炎拓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再次转身离开时,他轻声说了句:“能当个普通人,挺好的。”

……

一出酒店大门,一股子凛冽寒气扑面而来,炎拓周身皮肤一紧,不觉打了个寒噤,紧了紧外套之后,抬头看天。

黑色的夜幕间,无数细小的雪线被风扯着乱舞。

今天是八号,大雪节气刚过。

前天那场未能下起来的雪,终于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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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6月11日/星期日/小雨

身子越来越沉了。

b超说这次是个女儿,小拓的名字是大山起的,女儿的名字就我来起吧。

“开拓”,我一直喜欢这个词儿,小拓用了“拓”字,按理说,老二用“开”字最好,全乎了。

可女孩儿,叫炎开多难听啊,叫炎心吧,心心,小名就叫“开心”,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儿。

自打怀了心心,小拓就基本交给双秀带了,这些日子,小拓明显跟双秀更亲,我要抱他,他还嘟着嘴挺不乐意,我就捏着他的嘴巴逗他:“小拓啊,嘴巴嘟成小鸭子了,妈妈给你买个小鸭子好不好啊?”

终于把他给逗笑了,可一转眼,又去找他的双秀阿姨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怪嫉妒的,可有什么办法呢,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分身乏术啊。

1995年6月22日/星期四/晴(夏至)

今天去产检,本来双秀要陪着我一起的,可是小拓感冒,咳个没完,小脸涨得通红,怪心疼人的。

我留双秀在家看护小拓,打电话给敏娟,让她请半天假陪我去。

敏娟陪是陪了,一路唠唠叨叨,说,你家大山呢,孩子又不是你一人的,阖着他把人造出来、不管啦?

我跟敏娟解释说,大山忙,市里造商场,他的工程队忙着竞标,这阵子,连矿上的事都放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敏娟现在说话酸溜溜的,她说:“男人啊,看紧点,你家大山现在腰包鼓啦,外头那些小妖精可眼馋呢。”

我说不会的,大山很顾家,一得空就待在家里,撵他都不走。

敏娟说:“那当然了,你家里放着个那么漂亮的小保姆。”

这叫什么话!我一生气,撇下她走了。

这还是好朋友呢,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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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正好经过菜场,我想着顺手买点梨,给小拓炖冰糖水喝。

没想到遇见长喜,这糊涂孩子,拣了鱼、让人杀好之后才发现身上钱没带够,摊主不爽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长喜人老实,跟根桩子似地杵那任人骂,脖子都红了。

我气不过,上去给了钱,把摊主骂了一顿,长喜吓坏了,一直拽我走,说怕对方打我。

我才不怕呢,我肚子里怀着一个,你动我试试?你打不起!

长喜把我送回家,一路上,我老觉着他有话说。

我问他是不是手头紧、想借钱,让他别不好意思,有话尽管开口。

长喜吞吞吐吐,最后憋出一句:“林姐,你把你们家那小保姆……辞了吧。”

为什么啊?我有点紧张,问他:“双秀是不是在背后,虐待我家小拓了?”

长喜赶紧摇头,说:“就你不知道,外头都在传……”

他看了眼我的肚子,不说了,我再追着问,他居然一拔腿,跑了。

准是有不好的事,怕说了我动胎气。

我的感觉一下子糟糕透了,不会叫敏娟给说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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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我跟做贼一样,慢慢地、屏着气开门,门开了才发现自己傻透气了:大山这两天不在家,我这是准备捉什么呢?

小拓房间的门没关,我偷偷挨过去,看到小拓躺在床上,双秀给他讲神话故事呢。

听了会,讲的应该是夸父逐日。

“夸父说啊,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把太阳给大家带回来。”

“他遭遇了重重的险阻,终于气力不支,倒了下去。可是他不甘心,他拼命地用手指往前扒,扒得鲜血淋漓,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他还是扒……”

现在的儿童读物,是不是写得也太吓人了?跟我小时候听的不大一样啊。

我听到小拓磕磕绊绊地问:“那……那夸父的手手,不就坏了吗?”

双秀说:“是啊,他扒到死,也没成功。还扒秃了三根手指头,多惨哪。”

小拓纠着脸,在那数手指,就跟他也疼得很厉害似的。

把我给看笑了。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