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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则则扬了扬下巴,用眼神无声地回了句:别坏我大局啊。

这一番眉来眼去的在外人眼里倒成了含情脉脉。

敬则则看了看桌子上的饺子皮,又看了看包好的饺子,她转头问古嬷嬷道:“这怎么包?”

敬昭仪这是吃过饺子,却从没包过的主。

古嬷嬷忙地做了一个示范,雪白的饺子皮到了她手里,放入馅儿之后手掌一握就成了个元宝状,那叫一个麻利。

敬则则跟着学了一个,力道没掌握好,捏得那叫一个汁水横流,惨不忍睹,惹得女孩儿们都笑了起来。

沈沉在旁边拿起一片饺子皮,放入了白菜猪肉馅,轻轻一捏,成了。他用手掌托着那胖乎乎的饺子在敬则则眼前晃了晃。

跟她炫耀是吧?敬则则的表情说变就变,两眼一眨巴水光就泛了上来,连眼圈都微微红了起来。这演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回忆回忆在海水里泡的时候就成了。

沈沉可还没遭遇过如此“弱鸡”的敬则则,为这么点儿蚊子大的事儿居然开哭,他不得不干咳一声,然后低声道:“我帮你包。”

敬则则直接把自己手心里的“惨不忍睹”搁沈沉掌心里了。她觉得狗皇帝简直莫名其妙,秀恩爱是这样秀的么?不打击人不教训人他就活不下去是吧?

眼瞧着敬则则黑了脸,沈沉自然乖乖地在一旁默默地开始包起饺子来。

敬则则这才放缓了神情,转头看向女孩儿们道:“好了,今晚的饺子都归他包了,能者多劳嘛,咱们去扎红头花。”说完,敬则则还白了沈沉一眼。

除夕扎红头花是本朝民间的习俗,哪怕再穷的人家,这一日也要给家里的姑娘买几张红纸并红头绳,用来扎成红头花,明日早晨一大早戴在头上算是讨喜。

女孩们本来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哪儿能叫沈沉那么大的官自己包饺子的,但听敬则则说扎红头花,就都来了劲儿。何况回头再看皇帝,不管多大的官,一旦开始司厨,似乎身上那股子威势就自动矮了三分,叫人不那么害怕了。

齐兰抿唇笑了笑,第一个往敬则则走去。

屋子里立即响起翻笸箩的声音,偌大的大堂一下就分成了两个空间,一处是沈沉孤零零包饺子的桌子,一处是以敬则则为中心的群星拱月。

“华容,你来给她们露两手。”敬则则道。她自己却是个典型的心灵手不巧,干啥都只会动嘴巴的人,所以包饺子这种事儿都被皇帝给鄙视了。

宫里出来的人,手艺自然不是这些穷苦的女孩儿们能比的。只见那红纸在华容手上温顺地被揉来折去,很快一朵重瓣红牡丹就出现在了华容的指尖。

女孩儿们齐齐惊呼了一声“哇”,再看华容时那眼神就不一般了,比看到敬则则时还火热。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女孩子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难得的没叫沈沉觉得烦躁,大过年的本就是图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尽管跟曾经想象的不一样,但眼前这一幕却奇异地让沈沉觉得这就是他想象中的过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无拘无束地聚在一起,而不是宫中夜宴那般,一张张小几把人和人心都隔开了,中间一群舞姬歌姬,瞧着热闹,但实则无聊乏味。

许是瞧着舒心吧,沈沉也没觉得一个人包饺子无趣,反而是眼睛看着敬则则,手里无意识地就包出饺子了,并不耽搁什么。

这时一个穿着灰麻布衣的妇人低着头挨着墙边走到了沈沉身边两步的位置停下,她双手把一小盆调制好的白菜咸菜馅儿搁到桌上,低声道:“敬先生叫我把这馅儿端上来的,说相公茹素。”

沈沉却没想到百忙之中敬则则还记得他茹素,他往敬则则看了一眼,后者也正看他来着,灯下笑靥如花。

沈沉难得地对那妇人说了句“多谢”,无意间却瞥见她袖口处露出的手臂上有三道血痕,像是被荆条抽过。沈沉抬了抬眼,就看到了那妇人眼角的淤青。

恰这时古嬷嬷将煮过的金瓜子捧了进来,朝沈沉行了礼道:“主子,夫人说今晚包喜用这金瓜子儿。”

沈沉点了点头,把金瓜子放进饺子皮里一捏,然后随意地放进他面前的一大盘饺子中,即便他自己也看不出哪个饺子是包了喜的。

“主子,这饺子也够了,她们都是女孩儿家,吃不了多少的。”敬昭仪不心疼皇帝,古嬷嬷却是又心疼又害怕,这吃了皇帝做的饺子还不折寿哟?

沈沉松了口气,朝古嬷嬷笑了笑,在她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放下袖口朝敬则则等人走了过去,“饺子包好了,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他一过来,敬则则周围那圈孩子们立即作鸟兽散都避到了华容身后。

敬则则扬扬眉,只觉得好笑。皇帝虽说已经年过三十,岁月如梭也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而且光阴总是偏爱男人的,他瞧着依旧是清隽高华,轩朗俊逸,威肃而不失儒雅,令人一见忘俗,在一般的女子和小妇人跟前却还是挺有卖相的,没想到就为着上回夜闯逮人的事儿,就成了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人了。

沈沉则是觉得这群女孩儿胆子比麻雀还小。

“那我们写春联吧,明日就是初一啦,一大早要挂春联的。”敬则则道。

写春联这等雅事,小女孩儿们自然帮不上忙,可她们却特别向往,总觉得会写字的人特别有学问。而今她们虽然也开始识字,但毕竟才刚刚开始而已。

古嬷嬷和华容将两条红纸取了来,并端上笔墨。

沈沉让了让敬则则,敬则则也没推辞,她取笔蘸墨,一手拉着袖子在纸上写到:杏林日暖,百花争艳。

齐兰见敬则则刷刷几个大字写下来,行云流水般,只觉得她动作比字还好看,那样漂亮那样有气势,做女子做成敬则则这样,就是她的梦想了。

敬则则写完上联,将笔递出给皇帝道:“下联十一哥你来写么?”

沈沉也没推辞,走上前也刷刷地写了起来,却是:橘井泉香,大地回春。工工整整地对上了敬则则的上联。

他的字行云流水之势下更添了一丝龙飞凤舞的桀骜,大有入木三分之饱满。

敬则则欣赏了片刻,不得不承认,皇帝的字还是比自己高妙许多,尽管他们写的是一个字体,且她还是临摹皇帝的字起步的。

这群女孩儿只觉得字写得刷刷有气势也好看,但究竟是怎么个好法儿就不知道了。

齐兰被人推了推,然后怯怯地问道:“先生,这杏林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啊?还有那橘泉,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在街上倒是看到药铺门口经常挂着杏林两个字,却不知啥意思。”

敬则则道:“这杏林和橘泉是出自两个典故。杏林是说,三国时有个大夫叫吴懂,他为人治病不收钱,只叫重病而痊愈的人栽植五棵杏树,轻症者种植一株,如此积年而成林,后来咱们就用杏林指良医了。”

“至于橘泉么,让十一哥给你们说。”敬则则道。

“橘泉是西汉时一个叫苏耽的道人的故事,他事母极孝,在成仙之前,嘱咐他母亲明年会有时疫,到时候可以用井中的泉水泡橘叶来救人。第二年果然发生大疫,她母亲遵照嘱咐,活人无数,传为了佳话。”

“所以先生写对联用了一个典故,相公立马就对上了一个典故?”齐兰满脸崇拜地看向敬则则和沈沉,尤其是后者。很自然的人总会觉得对对联的人比较厉害。

不过沈沉和敬则则都有些汗颜,这对联说实话就是应景儿,称不上精妙,那两个典故更是读书人耳熟能详的,到了这群小姑娘跟前居然就成了厉害的了,这顿夸把他二人都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春联一般是应景联,写出来的都差不多。”敬则则道。

“可是先生和相公完全没商量就一个上联一个下联地写了出来,这难道不厉害?这不是就叫那个什么,什么一点通的。”齐兰道。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华容在旁边帮腔道。

“对,对,对,就是那个。”齐兰忙地点头。

敬则则听了直想翻白眼,沈沉倒是嘴角的笑容真成了些,看着对联道:“的确挺相称的。”这说的却不是那杏林、橘泉,指的却是他二人的字写得很是相似,上联下联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到吃饺子的时候,有好几个孩子都快熬不住了,连连打哈欠却一直硬撑着,就为了吃肥瘦相间的猪肉馅儿的饺子,还想看看喜落谁家。

敬则则看着正往桌子上端饺子的妇人道:“李嫂,你也来跟我们一块儿吃吧。”

“不,不。”被叫做李嫂的李菊慌忙地摆摆手,但脸却一直是撇开的。

齐兰等人却已经上前将她拉到位置上坐下了,“李大嫂,你就听先生的吧。咱们都是穷苦人,不分什么的。”

这李菊是女孩子里黄如的嫂子,因着黄如到医塾里来学医,她家就少了个劳动力,少了一份给人洗衣服织补的收入,古嬷嬷请示过敬则则后就将李菊请来了医塾帮佣,如此那黄老爹才答应的。

李菊并不是不敢坐,只是她身上有伤,给人看到了觉得很难堪。

但在座的却没有一个人提及她身上的伤。不是不关心,主要是李菊已经来了许多日子了,身上就没有不带伤的时候,大家已经习惯了,也不想往她伤口上抹盐。

偏生今晚她却是运气好,那唯一一个装了金瓜子的饺子却被她给吃到了,她慌得面红颈涨的,直道:“不,不,不该我的,我,我……”说着她似乎就要哭。

敬则则还从没见到过吃到喜却要哭的人,她柔和地道:“李嫂,没什么该不该的,这金瓜子既然是你吃到的就归你了,拿回去给你的孩子买两身新衣服啊。”那金瓜子显然不止能买新衣服,可李菊的脸上却一点儿笑容没有,反而还十分恐惧。

敬则则看得惊讶,转头望向黄如。黄如上去拉住她嫂子,“嫂子你这是怕啥呀,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回头交给我爹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