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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必这个预警预得非常不及时, 但准确率是百分之百。

在他们刚越过了河面大约一半位置时,飞行高度已经明显开始下降,水面上的风很不稳, 邱时放弃了挣扎着再拉高的想法。

他的确得找好入水的角度, 就现在这个速度, 角度要是没找对,他能直接撞死在水面上。

大约十多秒之后, 接近了水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张开的胳膊收回来抱住了头, 争取能以一个流线型炮弹的姿态扎进水里。

刚抱好头没到两秒, 他的脸就已经感觉到了水花, 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水和巨大的阻力。

他从水面上又弹了起来。

然后再落下。

一共两次。

邱时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扔出去打水漂的小石子儿。

他们那帮兄弟, 去山后面的温泉洗澡的时候,总会在最大的那个水潭玩一会儿,他喜欢在那儿打水漂……

回忆被强行中断。

落到水面前他只听到了邢必的一句:“别慌。”

耳朵和鼻子里瞬间灌满了冰冷的河水, 连眼睛里都是,接着他能感觉到水从衣领袖口裤腿涌了进去,包裹了住了全身。

四周一片黑暗, 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水花,耳朵里听到的也只有发闷的水声。

对于只在温泉里洗个澡就走人的邱时来说,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憋住气等着邢必来救他了。

但一直到他落水前,也没看到邢必。

如果邢必超过他太多, 可能在回头救起他之前, 自己就已经淹死了。

邱时张开胳膊, 想要往上。

但四周都是黑的, 他甚至一下分辨不出来上下左右, 身上那件兜风的蝙蝠飞行衣,现在就像一大口袋,兜满了水,他的手脚被裹得根本使不上劲。

别慌。

慌倒是没有太慌。

强装镇定还是能做到的。

在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在往下沉的时候,身边的水流有了不规则的波动。

邢必从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接着那件蝙蝠衣被他从领口撕开了。

邱时赶紧顺着劲儿把这玩意儿甩掉了。

接着是背上的包,也被邢必扯掉了。

不过让他佩服的是,邢必没有把包扔掉,而是从正面塞到了他手里。

他,一个即将溺水的旱鸭子,居然稳稳地接过了包。

本来强装的镇定因为邢必的出现也慢慢变成了真的镇定。

邢必提着他后背的衣服开始往上游,这个过程在感觉上有些漫长,毕竟他从入水前就开始一直憋着气了。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水面喘上气儿,邱时开始试着蹬水,一手抱着背包,另一只手在水里扒拉着。

往邢必身上连打了两拳之后,邢必不再提着他衣服,而是从身后兜住了他的腰,明显加快了向上游的速度。

经过了实际上应该不超过三十秒但心理上至少长达好几分钟的向上划动,邱时终于被邢必推出了水面。

“我操!”他骂了一句,“啊——”

“先喘气再骂。”邢必说。

邱时狠吸了两口气,又咳了半天,抓着邢必的胳膊:“到底谁的目测不准?”

“都不准。”邢必踩着水,“救生衣拿出来。”

邱时没有说话。

邢必看着他。

“扔山顶上了,”邱时说,一阵风从水面上刮过,他感觉脸上跟针扎一样冻得有点儿疼,“出于对一级潜卫的信任,我认为在他精准的目测下我们是可以飞到对岸的。”

“我拉你游过去,”邢必没有纠结救生衣,还是搂着他的腰,往旁边轻轻一带,“你不要动,不用帮着使劲。”

“嗯,”邱时被他带得以脸朝上的姿势躺在了水面上,顿时又有点儿紧张,“等等等……我耳朵会进水。”

“你用耳朵喘气吗?”邢必没有等,侧身拉着他开始往对岸游过去,“放松,鼻子在水面上就可以。”

“这状况能放松的也只有生化体了。”邱时努力试着放松。

邢必游得还是很快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邢必的带领下不断划破水面。

“你那个伤,”邱时说,“泡水了有影响吗?”

“没影响。”邢必说。

“方向对了吗?”邱时说,一朵水花扑到他脸上,灌了一嘴水,“还有多远?”

邢必没回答。

邱时咳嗽了两声也没再问。

没多大一会儿,邢必停下了,从身后推了他一把:“站着。”

邱时赶紧往下踩,脚碰到了河底的石头,转过身的时候发现他们终于过了河,再走十多米就能上岸了。

不过就这短短的十多米,也不容易,水流很急,身上衣服裹着,手里还拎着个包,加上脚下的石头有点儿打滑,邱时感觉自己这十多米走得乱七八糟举步维艰。

总算挣扎着上了岸,他把东西一扔,直接躺到了岸边的石头上。

“找木头,”邢必说,“生火。”

“我死一会儿。”邱时躺着没动。

邢必没催他,往旁边走开了。

邱时躺了没到一分钟就爬了起来:“这也太冷了。”

河这边的地形跟对面不太一样,没有了山和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土坡和灌木丛。

因为没有了遮挡,还是在河边,风比那边也大了不少。

全身湿透的情况下,冷得邱时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咬紧牙关快步在灌木丛里扒拉着,跟邢必一块儿捡了一堆枯枝回来。

包里的东西都有防水袋装着,不过这一路折腾过来,袋子有些开了口,衣服虽然没全湿,也算不上干的了。

点火用的油倒是还保存完好,李风给他装的几包烟也是干的。

火生起来之后,邱时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拿木头支了个架子戳在火堆边,把需要烤干的东西都挂了上去。

医药箱还在包里,邱时拿了消毒的药水出来看了看:“邢必。”

“嗯?”邢必应着。

“用这个给你伤口消一下毒。”邱时说。

“不用。”邢必说。

“我知道你牛逼,”邱时说,“但是你那个毕竟是个伤,伤口里面我摸了,也不是什么金属架子螺丝发条的,这水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污染。”

邢必看着他。

“脱啊,”邱时也看着他,“不会还需要我回避吧?”

邢必笑了笑,脱掉了上衣。

“你背上的伤我帮你……”邱时低头拧开了消毒药水,抬头的时候发现邢必把裤子也一块儿脱了,身上就剩了条内裤,他愣了愣,“也不用脱成这样……你是屁股还是腿上也有伤吗?”

“没有。”邢必坐到他旁边,“衣服烤干。”

“……哦。”邱时用棉球沾了消毒药水,在他后背和腰上的伤口上擦了擦,又凑近盯着,“这也不像是能自己长好的啊。”

“也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就长好了。”邢必说。

“行吧,”邱时说,“这要打我身上,也不用长了,直接死了。”

邢必没说话。

邱时给他消完毒,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也脱了,这一身水裹着,他整个人都快冻硬了。

包里半干的衣服其实也需要烤一下,但他毕竟不是个生化体,穿着湿衣服冷,光着不穿衣服也是会冷的,所以他把半干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连人带衣服一块儿烤。

邢必似乎没有穿衣服的计划,看着火堆出神。

邱时坐下,拿了个罐头打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穿衣服,他感觉这会儿邢必的神态很单纯,没了平时那种沉稳的样子。

他突然有些好奇:“你有小时候吗?”

“什么样的小时候。”邢必问。

“就是小孩儿,”邱时说,“小邢必。”

“没有。”邢必说,“生化体都是成年体。”

也是,没理由要用工具的时候还得先把工具养大,邱时吃了一口罐头,他不是很能理解邢必对人类的感觉。

在这一点上,邢必的确拥有很复杂的情感,甚至比单纯的人类之间的情感更要复杂得多。

“你小时候呢?”邢必问。

“我小时候没什么意思,”邱时吃完罐头,扫了邢必一眼,在自己裤腿儿上蹭了蹭手,“总是很饿,外城给难民的食物吃不饱,我到处找东西吃。”

“李风说你是孤儿。”邢必说。

“嗯,”邱时点点头,“有几个不是呢?在这一点上,你就可以跟人类无限接近了。”

邢必笑了笑:“刚才那个小孩儿应该不是。”

“是因为这个吗?”邱时转头看着他,“你没杀他,是因为那帮人看上去像是一家子?”

“不是。”邢必说。

邱时等了一会儿,但邢必也没再解释原因,他只得自己开口:“不是挺会抢答的吗,现在怎么不抢了?”

“因为人性。”邢必说。

“人性?”邱时沉默了一会儿,“谁的人性,你的还是他们的?”

“他们杀生化体,”邢必说,“因为他们认为生化体背叛了他们,他们也杀人,因为有人跟生化体在一起,这也是背叛,很模糊,很残忍。”

“嗯,也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邱时摸过烟,拿了一根出来,“所以背叛是什么,也许他们自己都定义不了,只是为了给仇恨一个实在的目标。”

“他们是相信我会杀了那个小孩儿的。”邢必说。

“小孩儿也相信。”邱时说。

“所以大人不愿意牺牲孩子,”邢必说,“孩子也不愿意让大人因为自己受制约。”

邱时没说话。

“有时候,你很难判断他们会怎么做,”邢必说,“每次我面对这样的场面,都会觉得……很复杂。”

“你不会吗?生化体会怎么做?”邱时问。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那样的对话,”邢必说,“会默契选择放弃。”

邱时看着火堆叹了口气,想起那次任务中邢必让他对着被挟持的小甲开枪时的场面。

“你呢?”邢必问。

“我现在不就是被胁迫着出来的么。”邱时说。

“先保自己再救人,”邢必说,“你是这么跟你那些兄弟们说的。”

“嗯,”邱时点头,“我不一定做得到,但是这世道,你也分不清谁值不值得你去救,也确定不了救人的后果,最简单的就是先救自己,确定一个‘我不死’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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