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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时从小到大生活在云城之外, 从他和赵旅开始挖第一个掩体算起,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开着李风给他的车, 穿过隧道, 沿着荒原上的碎石岩板开向掩体时,有着迫切的想要回家的感觉。

去的地方越多, 看到的世界越大,见过的生死无常越多,体会过的悲喜越深刻, 这份感觉就越强烈。

掩体方向微微的那两下闪光, 包含的内容很多, 多到邱时看到的时候瞬间眼前就有些模糊。

他抬手用袖子往眼睛上蹭了蹭, 车灯也往那边闪了两下。

邢必看了他一眼:“想家了?”

“你是真会戳人。”邱时一下放慢了车速,眼里的泪水差点儿就要顺着眼角涌出来了,他赶紧狠狠地用袖子按着眼睛。

这眼泪来得真他妈离谱了。

邢必伸手过来帮他把住了方向盘:“快, 最近云城附近暂时没有危险,他们肯定马上要冲出来了,可不能让他们看到时哥的眼泪。”

“你祖宗。”邱时吸了一口气, 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又转过头看着邢必, “能看得出来吗?”

“我一会儿下车就把他们都戳瞎。”邢必说。

“操。”邱时笑了起来,“这么明显吗?”

“不太哭的人, 哭起来就是这样的。”邢必说。

“您又有经验了。”邱时说。

“客气, 也就多您一百多年的。”邢必说。

“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流的眼泪比我尿过的尿都多啊。”邱时说。

“……我一般不用这种粗鲁的收尸人表达。”邢必说。

“忘了您穿西服了。”邱时说。

邢必笑了起来:“其实穿得不多, 有正式场合的任务的时候才穿。”

“等这场仗打完, 我一定要让李副组长给你弄一身穿上, ”邱时说,“我看看什么样。”

“好。”邢必说。

收尸人的欢迎永远那么热烈,一帮每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却比天天跟活人混在一起的人有着更丰富外露的真切情绪。

对邱时也有着永远不变的担心。

“都怕你死外头了。”赵旅说。

“我早晚都会死,”邱时说,“别催。”

“操,”赵旅看着他,“会不会说话。”

“你们都说得这么有格调了,”邱时说,“我还能怎么说。”

“开饭吗!”何江在坡上的掩体里探出头吼了一声。

“开饭!”赵旅也吼了一声,转头又指了指邢必,“今天不喝酒,你别躲。”

“我躲吗?”邢必说,“你但凡能挺过一杯,说这话我都不反驳你。”

赵旅笑了起来:“喝酒吃不饱,今天得吃饱。”

邱时的屋子还是老样子,看得出有人每天收拾,估计是每天都没事找事做但依旧无所事事的肖磊,桌上地上是一点儿灰都没落。

邱时把随身的武器拿下来放在了屋里,只留了一把枪,然后站到了窗边,往外看着。

“嗯?”邢必走到他身边。

“这帮人不对劲。”邱时说。

“因为不喝酒吗?”邢必问。

“不光因为这个,”邱时说,“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跟平时不一样,很……英勇悲壮的感觉。”

“……这是个什么感觉?”邢必问。

“还有您不理解的感觉呢?”邱时说,又像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也没少人啊。”

“像是有人死了的感觉吗?”邢必问。

“像是要干件什么大事的感觉,”邱时啧了一声,“估计吃饭的时候就会说了。”

事实证明,邱时对他这帮兄弟的了解是非常深的。

这帮人跟饿了半个月似的抢完一顿饭,大家一块儿停了手,几个人还偷偷往赵旅和肖磊那边看。

“说吧,”邱时点了根烟,“再不说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得又憋上来了。”

“你是不是明天一早又要走了?”肖磊问。

“嗯。”邱时应了一声。

肖磊转头看了看赵旅。

“出息。”赵旅皱了皱眉,抬眼看着邱时,“要去哪儿?”

“洗马镇,”邱时说,“在那边驻防,可能得有一阵子了。”

肖磊像是要证明自己还是很有出息的,在赵旅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的时候,抢在了他前头:“带上这帮兄弟吧。”

“什么玩意儿?”邱时叼着烟愣住了。

别说他,就连邢必都抬起了头。

大家都没再说话,只是一块儿盯着邱时。

直到飘起的烟熏了眼睛,邱时才眯缝着眼睛又问了一句:“带他妈这帮兄弟去他妈哪儿?”

“我们要加入。”赵旅说。

“滚!”邱时掐掉了烟,声音都有些哑地骂了一句,“一帮神经病添他妈什么乱!”

“我们不会添乱,”胡小岭说,“我们不比那些士兵差。”

“放你的屁!”邱时瞪着他,“那他妈是因为留下的都是没经验的!有经验的好兵都死外头了!”

“那万一死光了,就得是我们了。”何江说,“内城在征兵呢。”

“我……”邱时被呛了一下,咳得差点儿背过去。

邢必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看着眼前这帮人开了口:“别去送死。”

“怎么就是送死呢?”肖磊说,“收尸是以前大家选择的生活方式,外面的世界跟大家无关,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

“你给老子闭嘴!”邱时指着肖磊,“是不是你!就他妈是你!你要觉得很闲就去找李风给你安排个差事!想死还不容易么!离开云城的地盘你能活一秒我给你磕头!”

“邱时。”邢必把他的手拉了下来,“慎言。”

邱时压着火:“这事儿不要想了,不可能。”

说完他起身就准备走。

“时哥。”赵旅开口叫住了他。

邢必伸手拦了一下他,低声说:“解决问题。”

“操你们祖宗。”邱时重新坐了回去。

“时哥,”赵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以前我们总说,出事了,咱们就带着这帮人逃跑。”

邱时没说话。

“还记得吗?”赵旅看着他,“你第一次跟我说逃跑的路线,是让我们顺着山往南去洗马镇,后来洗马被占了。”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洗马镇,”邱时说,“那边竹园和石底都是安全的!总能找到办法过去。”

“我那时问过你,为什么要为云城卖命,”赵旅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谁他妈记这种骗人的话。”邱时说。

“没有找到更好的地方之前,云城在,这些人就不用在外面过得那么辛苦,”赵旅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明白吗?”

“我们坐在这里,每天都在猜,”胡小岭说,“时哥在哪儿了,活着吗?还是死了……”

“只有你。”邱时说。

“你现在是云城的英雄队长,”胡小岭说,“我们是你庇护下坐享其成的废物,能做的只有不停地猜,从早到晚担心。”

“我们是你的兄弟,你一直照顾我们,”何江说,“现在是时候像真正的兄弟一样了,同生共死,与其坐享其成偷生,不如豁出去死有余辜。”

邱时看着他。

“……死有余辜不是这么用的。”邢必说。

“不是吗?”赵旅问。

“这是重点吗!”邱时吼了一嗓子。

“重点是肖磊已经跟李风说了。”赵旅说。

邱时跳起来的速度惊人,加强之后他的运动能力大大提高,在愤怒的状态下,邢必甚至都没拦住他。

他从桌子上飞扑过去,给了对面的肖磊重重一拳。

肖磊直接往后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李风是不是还同意了!”邱时一把抓住赵旅的衣领。

“是。”赵旅嗓子也哑了,不知道是不是吓的。

“什么时候的事。”邱时问。

“昨天。”赵旅说。

邱时转身一脚踹开了掩体的门,冲了出去。

邢必跟出来拽住了他。

“撒手!”邱时瞪着他,“我要去弄死李风,他昨天就知道了!”

邢必又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邱时,冷静。”

邱时压着满是怒火的声音:“他昨天就知道了,到现在也没跟我说!他就是怕我陷得不够深,他就要用这帮兄弟的命来捆着我!”

“我知道,”邢必搂住了他,在他背上一下下拍着,“我知道,但现在你杀不了他,也不能杀他,解决问题,搭档,解决问题,杀了李风不是解决问题。”

“这怎么解决!”邱时压着声音喊。

“先面对。”邢必说。

邱时回到屋里的时候,肖磊已经醒了,脖子扭了,左半脸肿了起来,眼睛都眯缝了。

但所有的人依旧目光坚定。

邱时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他们了。

他坐了下来,沉默地又点了一根烟。

“时哥,你这么想,换个角度,我们跟着你,”赵旅换了一个角度,“也许会更安全,在这里,李风随时可以拿我们来钳制你。”

“你们是去上学了吗,什么死有余辜,什么钳制。”邱时没好气地说。

“反正总比我们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死了强。”胡小岭说。

“是!”邱时瞪着他,“死都要死在我面前,跟他妈做鬼都不放过我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没再说话,一块儿沉默而坚定地看着他。

邱时抽完了这根烟才开了口:“我知道拦不住你们了,行,那就记住第一条,别太相信李风了,普通人的命在他眼里不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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