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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了着落。

雨停的那一天,张均能上去了阁楼。

他不问她的心情,只说:“陆小姐,我父亲要到香港公干,我母亲跟着去。你要不要也去香港散散心?”

陆姩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人坐在那里,房间却不像是有生活气息。“那会不会太麻烦伯父伯母了?”

“只是多一张船票而已。”张均能望了望小窗,玻璃被雨水打得发亮。她的眼睛却很沉寂。“法租界进来了很多人,偷砸抢掠的案件比之前多。见到这样的景象,我担心你陷在李黛姑娘的事里。”

“让张巡捕担心了。”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时间。陆小姐可以出去走走。”

“谢谢你对我有信心,我在这里打扰你们太久了。”留在这里空有胡思乱想,陆姩听从了张均能的安排。

自上海开战,去往香港的船票非常紧张。船票的日期排到三天后了。

“我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再过去。”张均能送三人上船,特别叮嘱陆姩,“去到那里,给我报平安。”

陆姩登船,回头:“张巡捕,我走了。”

张均能迎风而立:“一路顺风。”

张均能从港口出来,被人叫住了:“张巡捕。”

来人是樊胜虎。他卷着裤脚,拎了一个小水桶。

早前,田仲调查出樊秋灵频繁进出医院,医生说樊秋灵身染重病。在那之后,田仲和樊胜虎问过几次。

樊胜虎对樊秋灵的社会关系知之甚少。乔丽、钱进,樊胜虎一个都不认识。

尸体腐烂很严重,通过现有的手段,巡捕房无法确定那一具尸体是不是樊秋灵,以及死者究竟是病死、自杀又或者他杀。

线索就此中断。

张均能的断案原则是,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是猜测。哪怕他觉得死者是樊秋灵,他也不能跟樊胜虎说,那是樊秋灵。

二人本是擦肩而过,樊胜虎突然说:“张巡捕,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

张均能看一眼手表:“好。”

二人坐到巷口的台阶。

樊胜虎的桶里装了一半水,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我今天想吃顿好的,就去河边钓鱼。秋灵特别喜欢吃鱼。”

张均能又听樊胜虎说着樊秋灵的事,问:“樊老先生觉得,樊小姐会去什么地方旅游?”

“大江南北吧。”樊胜虎望着终于放晴的天,“实不相瞒,我和她的关系不是特别好。我跟她的母亲离婚以后,她有怨言。张巡捕,你们去过医院吧,是不是知道了秋灵的病?”

“樊老先生,那是例行调查。”

“我知道,医生说她活不过今年年初。疾病嘛,其实是老天爷要收人的命。她要去大江南北走一走,我想跟着她去,她不让。她又说起她的母亲,怪我太无情。那天秋灵跟我吵了一架,收拾东西就走了。她连死都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我只能骗自己,她还活着。可她都走了一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张均能只能安慰说:“或许樊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张氏夫妇有自己的行程。

到了香港,陆姩和二人道别,去了海边。

李黛就是在海边出生的。

陆姩亲自送李黛上车,又亲自为李黛下葬,这一因一果令她倍感挫折。她只得逃避。

远处有一个女人正在玩海。可不就是玩?浪花拍打女人的脸,她迎风破浪冲过去。

陆姩也是这时才知,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有这种玩法。

女人自浪里回来。

陆姩为她鼓掌。

女人告诉她,这叫冲浪,是英国刚刚兴起的一项运动。女人自小在海边长大,了解潮汐,了解海浪:“我早就想去海里闯一闯。”

陆姩生起向往:“我能不能去?”

“那不行。”女人摇头,“大海危机四伏,冲浪之前得先学习平衡。”

可这时的陆姩不要命,她早就不要命:“没事,我要试一试我能不能冲破巨浪。”

女人欣赏陆姩这迎风而上的劲头,笑着说:“你第一天肯定不能下海,你在岸上跟我学习基本知识吧。”

陆姩在浅滩踩着冲浪板,人没有滑出去,一个巨浪打过来。她立即跳走。

冲浪板飞了出去,正中过来的一个人,将那人直接撞倒。

陆姩过去:“抱歉,我刚刚学,控制不住。”

“没事。”

陆姩怔了一下。这两个字的声音好像李黛。

女人伸手。

陆姩搭了她一把,将她拉起。

女人拍了拍衣服上湿漉漉的沙子:“你玩冲浪?姑娘家玩这个,真的好猛。我只能在这里捡贝壳、捡海螺。”

这时就有一个海螺留在女人的脚边,特别巨大。

陆姩提醒:“千万不要去捡这一个螺。”

女人转头:“为什么?”

“芋螺有毒,人被蛰一下就可能丧命。”

女人惊讶:“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我有一位故人在海边长大。”陆姩目光柔软,这个女人的声音真的很像李黛。这样简单的对话,让陆姩回忆起东五山的日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女人名叫蒋婉柔,江浙人士。说是到香港不久。她听得懂粤语,只是不会讲。“香港人好多不说国语,你初来乍到肯定不习惯。听得多了就能猜出意思。”

日沉大海。

蒋婉柔还没走,招着手:“陆姩,你住哪里?”

陆姩:“还没有订酒店。”

蒋婉柔:“我住在那里的客栈,要不一起?”

陆姩跟着过去。

很是巧,陆姩订的房间恰恰就在蒋婉柔的隔壁。

蒋婉柔到处玩。

陆姩的起居很单调,她只去冲浪。她不要命,她用自己的命跟大海玩。

天上风和日丽,海上起伏不定。浪卷上天的时候,陆姩豁然开朗,消沉无济于事,她要为李黛复仇。

客栈的设施比较简陋,两台电话机都摆在一楼的服务台。陆姩给张均能报平安。

他笑着:“听你的声音,比在上海的时候要开心。”

她也笑了:“我来到这里,只见到宽广的大海,心一下子就开阔了。”

“陆小姐,我这边快忙完了,过几天我去香港,顺便接你们回程。”

陆姩刚放下电话。

那一把和李黛非常相像的声音响起来:“跟男人讲电话?”蒋婉柔靠在门边。

“朋友。”陆姩简单地回答。

“我今天跟人去钓鱼,大有收获。”蒋婉柔拎起两个桶,“我让客栈厨工帮忙做菜。到时候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陆姩,今晚一起用餐吧。”

陆姩怀念这一把声音,点头答应。

晚饭不只是陆姩和蒋婉柔一起,还有大群的人,竟然在客栈大厅摆了两张桌。

语言不通,陆姩不大说话。直到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贝壳。

同桌一人正要夹菜。

陆姩制止:“这个不能吃。”

那人的筷子停住:“为什么?”

陆姩:“报纸上说,香港近期有红潮。淡菜在红潮期间不能食用,因为有毒。”

那人愣愣的:“真的假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服务员连忙说,“有毒,多吓人。赶紧撤下吧。”

这像是一个不经意的插曲。

酒过三巡,一个男的端着酒杯来搭讪,用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喊她:“靓女。”

亮不亮陆姩不清楚,这男人的一颗金牙是挺亮的。

男人倒上一杯酒,放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靓女,陪我喝一杯。”

陆姩假装听不懂:“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了。”

男人的手掌扣住酒杯:“敬酒不喝喝罚酒是吧?”

众人望过来,有几人翘起了腿,磕着瓜子。说实话,好几个男客人早就相中她。只不过平日里讲些礼貌,如今酒劲上来耍酒疯,很是理直气壮。

金牙凑近陆姩:“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不知道。如果知道,陆姩就不吃这一顿饭了。蒋婉柔热情好客,但未免太热情,几乎将在这里住的人招揽了三分之一。

陆姩冷淡地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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