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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总是容易用自己的感受或者世俗的认知去评判别人,但千人千面,医生最应该做的是考虑患者自己的需求。

她小声地把那些过往讲给小王听,后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向江叙修长的背影。

江叙的心里一直盘桓着刚刚阮秀芳的那句无心之语,少见了地走了神,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回到工位放下文件夹,喝了一口水,那杯水放了太久,已经有点凉了,他往里边添了些开水,喝了两口,觉得身上格外疲倦。

虽然孩子只有三个月大,一直带在身上还是很沉,他揉了揉发酸的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目光有些放空,坐了好久,等着力气恢复了不少,他才起身去停车场开车。

到家的时候,他把钥匙插进锁孔下意识打算转两圈,没想到刚转了一圈门就开了,望见客厅亮着的灯光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家里住进来了另一个人。

这感觉有些新鲜,也有些稀奇。

似乎他上一次推开亮着灯的家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沈方煜在开视频会议,见他回来了略点头示意,摘下一半耳机,确认江叙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之后,又重新戴上耳机,把视线挪回了电脑屏幕。

他工作起来的时候神色看起来很专注,时不时开口说两句,江叙听着,像是在指导学生的课题。

其实这才是沈方煜的常态,只是这段日子嬉皮笑脸的沈方煜存在感太高,以至于江叙乍一看到这样的他,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撇去心头那一点微妙的情绪,他放下包换了拖鞋,转头去了浴室洗澡。

滚烫的热水打在身上,飘浮起乳白的水雾,朦胧了他的视野。

一整天的手术,血肉模糊的内脏,啼哭的婴孩,行政处的罚单,凉掉又被加热的汤,阮秀芳和马浩夫妇的脸,还有刚刚沈方煜摘下耳机望向他的那一眼。

复杂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依次从江叙的眼前掠过,影影绰绰,光怪陆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特别累。

站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江叙拿另一只手擦了擦镜子上厚厚的一层水汽,露出自己的脸。

饶是对自己的外貌不是过分注意,江叙依然察觉出自己清瘦了些,两颊的轮廓显得比以前更加清晰,下颌的线条尤其明显。

鬼使神差地,他贴在镜子上的手继续往下擦了擦,一直到镜子能照出他完整的上半身。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江叙握着吹风机的手骤然一松,电吹风掉落在地上,插头与插座分离时带出哗啦的电火花声响。

盈满吹风机喧闹声的浴室骤然安静下来,江叙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句,“什么摔了?”

江叙没理,半湿不干的头发贴着头皮,发尾上还沾着水珠。

他垂下眼,水汽将他的眼睫沾湿,显得格外浓黑如墨,江叙的目光落在镜子里自己的小腹上,眼神意味不明。

三个多月的孩子已经在他的肚子里显出了一点轻微的轮廓,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可这样赤着上身时却无所遁形。

阮秀芳的那句无心之语再次落进他脑海里,女人的叹息声犹在耳边。

“没有子宫,我就不是女人了呀。”

那么有子宫呢?

江叙看着镜子。

“我是什么?”从确认自己怀孕以来,江叙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之前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一冒出一点这种念头,他就努力把它掐死在萌芽中,不敢多想一分,甚至平时他都有意避开去看自己发生变化的小腹。

可是这一次,许是太过于疲倦,又或是阮秀芳的话无声无息地在他心里划开了一道豁口,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绪轰然泻下,他终于是忍不住,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我是什么。

江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敢回答。

与镜中人僵持的沉默里,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没头没脑的念头。

如果沈方煜在这里,他应该会笑嘻嘻地和他皮两句,然后一边揶揄他的抗压能力不行,一边带着一点儿玩世不恭的笑,干脆利落地砸了这面镜子。

于是江叙就这样做了。

“啪嚓”一声,眼前的镜子四分五裂,一部分碎镜片掉落在地,另一部分维持在原位,出现了无数条裂痕。

江叙看了一眼流着血的手,又望向镜中自己破碎的脸。

然后他在寂静深处,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意料之外的脚步声。

紧随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