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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城墙上,京营总督戚金扶着被鲜血浸透的城垛,望着逐渐远去的敌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布满褶皱和刀疤的脸颊上满是烟尘和血污,左臂简单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已变成暗红色。

鞑子退了..半晌,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戚金耳畔旁响起。

寻声望去,同样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卢象升踉跄着朝自己走来。

退了。许是已经筋疲力尽,戚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多说,城楼上的将士们也是胡乱瘫软在城砖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还有人干脆就直接闭上了眼睛,瞬间进入了梦乡。

遍地狼藉的城墙上,没有欢呼雀跃的庆祝,没有劫后余生的哭泣,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众人沉默地看着远去的烟尘,好一会儿,从南门姗姗来迟的天津巡抚李邦华才轻声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呵,今年内怕是不敢了,戚金先是发挥出一声嗤笑,而后眼神又渐渐变得坚毅如铁:但这些鞑子不会死心的..

...

...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直至炽热的阳光洒在污浊的大地上,幸存的士兵们方才逐渐醒转过来,并开始清理战场。

呻吟声、哭泣声、寻找同伴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并交织在一起。

年轻的兵卒们抱着同伴的尸体,大声的哭泣;相对上了年纪的老兵们则是呆呆地坐在昨日还在插科打诨的同乡尸首旁,眼神空洞的吓人;还有人在废墟中翻找,希望能找到还活着的兵卒。

作为蓟州城中众将士的主心骨,京营总督戚金表情沉重的在城外踱步,瞳孔突然猛地收缩。

在东南角城墙的缺口处,尸体堆积如山——有建奴的,更多的却是身着黑色甲胄的官兵。

他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当城墙崩塌时,是曹文诏率领着城中将士们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建奴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尤其是当那所谓的两黄旗鞑子轮番上阵之后,官兵们更是只能以命换命。

统计伤亡,收殓这些阵亡的儿郎尸骨,本将要亲自为他们请功。沉默许久之后,戚金扭头朝着身后的亲兵们吩咐,神情敬畏肃穆到了极点。

他不敢想象,镇守此地的官兵们究竟承担了多么的压力。

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首,亲兵脸上也满是肃穆。

呼。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老将戚金和身旁的卢象升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默默朝着眼前的缺口而去,脚步轻微的吓人,似是害怕打破城垛附近来之不易的。

曹将军..越过城垛之后,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那令人胃里不断翻腾的血腥味,就连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官兵们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但戚金和卢象升却不为所动,只是小心翼翼的寻找着着那名不苟言笑,却眼神坚毅的军将。

建奴强攻无果,城中众将士虽然都居功甚伟,但头功莫过于主动请缨,亲自率兵镇守城垛缺口,直面建奴精锐的曹文诏。

咳咳..

似是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在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过后,披头散发的曹文诏吃力的自血泊中起身,朝着迎面而来的卢象升等人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总督,卑职在这呢。

言罢,也不待二人有所反应,曹文诏又将眼神投向卢象升,声音沙哑的吓人: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守住了这东南角的缺口。

守住了!

回应曹文诏的,是整齐划一的怒吼声,众人压抑了多时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彻底释放,但曹文诏却情绪低沉,下意识环顾着身旁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泽。

他不用统计也知道,这一夜的守城战,官兵的伤亡绝不会少于一万人...

这是一场毫无争议的惨胜。

不过,他们终究是守住了。

在建奴和蒙古联军最猛烈的攻势下,在城墙崩塌的危机中,他们守住了这座城池。

这不仅意味着,建奴直捣京师的计划被挫败,这些来势汹汹的鞑子只能原路返回,重新突破长城防线回到塞外,更意味着萦绕在京师上方月余之久的阴霾将彻底散去。

告诉儿郎们,不得放松戒备。微不可察的抹去眼角的泪花之后,戚金重新恢复了往日杀伐果断的模样,一脸严肃的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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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建奴中途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不大,但蓟州城的官兵们早已是强弩之末,能够咬牙坚持至今全靠着心中的那股在撑着,可随着建奴撤退,这股也就随之散了。

短时间内,怕是再难有凝聚起来的可能。

遵令!紧紧跟在卢象升身后的尤世威和尤世禄两兄弟此刻也是兴奋不已,他们的兄长尤世功官拜辽东总兵,被天子委以重任,他们作为其手足兄弟,或多或少都面临着一些质疑的声音,身上有着不小的担子。

不过今日这一仗,便能打破军中那些质疑他们的声音了!

目送着尤氏两兄弟远去,戚金和卢象升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涌现了新的念头:今日建奴虽强攻蓟州无果,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并未溃败,更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这些鞑子依然保持着完整的战力,尤其是那些人多势众的蒙古骑兵,更是将作壁上观发挥到了极致。

这些鞑子们未来依旧有可能卷土重来,再次突破长城防线。

朝廷经过此劫,必须做出改变了。

否则,下一次建奴再来时,蓟州还能守住吗?即便蓟州能守住,那平谷能守住吗?顺义能守住吗?

这些问题,他们暂时没有答案。

但此刻,在四月的阳光下,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他们还活着,蓟州还在,大明的山河还在。

这就够了。

...

...

四年四月,建奴强攻蓟州,血流成河。

<<国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