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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烦躁地推开小妾的手,嘶声喊道:“来人!”

心腹小吏很快跑到窗外候着。

“夏景程那边如何?”

小吏回禀:“夏景程烧得说胡话,李小川急得团团转,熬了整宿,也才做了几个。大人放心,他们就是生出八只手,今日也赶不及了!”

吴奇峰胸中那股莫名的焦躁稍缓,又问:“直使衙门呢?”

“又塞进去几个妇人,还有个半大孩子!”小吏脸上露出鄙夷的笑,“桑落也是走投无路了,连奶娃娃都拉来充数!简直笑话!”

“让她折腾!你派可靠的人去夏景程那边守着,一片渣滓都不许送进直使衙门!”吴奇峰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下床穿上官服。

即便朝堂闹得不可开交,他不过是个太医令,该入宫还是要入宫的。

只是朝议一拖再拖,待到吴奇峰见到太妃,已过了晌午。

昌宁宫中,太妃斜倚在凤榻上,眼下两抹浓重的青黑,指尖无意识地揉着额角。吴奇峰屏息凝神,三根手指搭在那细瘦的腕脉上,只觉脉象浮滑紊乱,显是劳心过度,一夜未眠。

“太妃忧思过甚,需静养……”他斟酌着开口。

殿外忽起喧哗,顾映兰清朗的声音穿透帘幕:“臣顾映兰,有要事禀报太妃!”

太妃疲惫地抬了抬手指,顾映兰大步而入,靛青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肃穆,目光掠过吴奇峰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启禀太妃,直使衙门传讯,十八位遇害苦主的遗骸已收敛复原完毕,家属正在衙前依序认领。”

什么?

不可能!

吴奇峰猛地从锦墩上弹起!他意识到失态,又慌忙躬身坐下来。

太妃冷冷地扫了吴奇峰一眼,又问顾映兰:“遗骸…可都周全了?”

“回太妃,”顾映兰躬身,字字清晰,“桑医正禀报,已尽最大努力复原其形,确保苦主得全尸安葬,以慰生者,以安亡魂。”

“顾卿,”她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凝,“替哀家跑一趟吧。”

“臣遵旨!”顾映兰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吴奇峰连忙抽身着退出寝殿,一出宫门便揪住候着的心腹小吏:“怎么回事?!夏景程那边呢?!”

小吏吓得面无人色:“还…还在民舍里对着那堆烂蜡发愁呢!大人,小人的兄长亲自盯着的,一只苍蝇都没飞出来过!”

吴奇峰脑中轰然作响,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中计了!

直使衙门前。

黑压压的人群被禁卫隔开。十八口薄棺整齐排列,覆着粗糙的草席。

棺盖半开,露出里面静静躺卧的少女。她们穿着素净的棉布衣裳,面容被仔细净过,敷了薄粉,唇上点了浅浅的胭脂,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几乎看不出曾经承受过何等骇人的摧残。

悲恸的哭声撕心裂肺。

“囡囡啊——我的囡囡!”一个老妇人扑在棺木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棺沿,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旁边一个汉子肩背剧烈耸动,却哭不出声。

桑落立在阶前,手中捧着一卷名册,声音沉哑却清晰地念出一个名字:“赵小莲之亲眷何在?”

一对形容枯槁的夫妇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扑到对应的棺木前。妇人颤抖的手抚上少女冰冷的脸颊,指尖划过那被精心缝合、只余一道浅红细线的颈间,终于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哀嚎。

吴奇峰挤在人群边缘,脸色铁青,毒蛇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遗骸。

怎么可能?他给身边小吏使了个眼色。

那小吏会意,突然挤出人群,尖着嗓子喊道:“假的!都是假的!不是说蜡像化成泥了?那她们肚子里填的什么?!莫不是稻草烂布糊弄鬼?!桑医正!你敢不敢当众剖开让大家伙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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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瞬间炸开锅!质疑、愤怒、悲痛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桑落!

剖?就是亵渎。

不剖,如何自证?

桑落缓缓抬眼,目光如寒潭深水,越过骚动的人群,精准地钉在那小吏脸上。她一言不发,只抬手示意。

风静和倪芳芳立刻从衙门内抬出一块沉重的木案,案上赫然摆放着十几副灰白色的石膏范具!有心脏的形状,有盘绕的肠管,有宽大的肺叶……

“你看好了!”倪芳芳提起一桶滚烫粘稠的蜡液,稳稳地、缓缓地注入范具内!

冬日的寒风迅速带走了蜡液的热度。不过盏茶功夫,桑落手指扣住模具边缘,用力一掰!

“咔哒”一声轻响。

一颗白色的蜡制心脏,脱模而出!

倪芳芳捧着一碟调好的朱砂茜草混合颜料上前,细小的毛笔蘸饱了浓稠的颜料,在那蜡心上飞快地描画起来。

“这个不难,”倪芳芳笔尖游走,深浅不一的红褐色在蜡体上晕开,又用青色勾勒出更逼真的血管脉络。

“跟画绣样一般容易。”

一颗蜡制的,栩栩如生的心脏,

人群死寂,落针可闻。只有寒风卷过旗幡的猎猎声。

桑落声音清晰地穿透寒风:“脏腑缺损,以蜡补其形,彩绘其神,再将脏腑藏于蜡像之中。此乃我刀儿匠一脉秘法,可保亡者转世之身,铜皮铁骨,百邪不侵。”

她托着那颗尚带余温的“心”,走到那小吏面前:“这颗心,送给你。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其余的五脏六腑,要多少做多少。”

那小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太妃懿旨到——!”一声高亢的传唱打破死寂。

顾映兰手持明黄卷轴,在禁卫簇拥下大步而来。他目光扫过场中,朗声道:

“太妃懿旨!悯十八位无辜女子惨遭横祸,特赐皇陵西侧吉壤,即刻移灵,入土为安!请奉国寺高僧开坛超度,以安冤魂!所有丧葬用度,由内库支应。”

旨意如定海神针。悲恸的百姓们纷纷朝着皇宫方向叩拜,禁卫开路,官兵起灵。一时间漫天黄纸,哭喊震天。

吴奇峰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十八口棺木被抬起,看着悲声响彻云霄的送葬队伍缓缓移动,看着桑落素衣单薄却挺直如松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一出声东击西计,竟将自己耍得团团转!

吴奇峰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的轿子,轿帘被狠狠摔下!

一旁的小吏正要追上去,却被几个禁卫的刀刃逼得动弹不得。

顾映兰睨他一眼:“带走!”

直使衙门前恢复了寂静。

只余满地狼藉的纸钱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悄悄来帮忙的女子们,桑落已经安排马车将她们悄悄送走,又让风静请人将苗娘子送去安葬。

李小川安顿好夏景程,又来这边帮忙收拾。

他抱着一个藤筐从验尸房出来,里面堆着一些染血的碎布片。他低头整理着,鼻翼习惯性地翕动。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熟悉的气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