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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湿透的封如故被如一领回偏院之中。

他毫不见外,钻进浴桶里,就着如一为他放好的热水大洗特洗了一通,洗刷掉身上寒气,又一时寻不到干爽衣服,索性自作主张,对外喊道:“大师,大师,行个方便,借件衣物吧。”

如一本怜他淋雨凄惨,被封如故这前前后后一折腾,那点同情心也熄了个七七八八。

他腹诽他一句矫情,同时除下自己身上的僧衣,递入屏风,内里还残着些体温。

封如故心安理得,全盘收受,从屏风后转出来时,露出的修长的手腕脚腕被热水烫得微红,从偏广的僧袖里探出,更显出他骨头纤细,连指甲盖都透出淡粉的血色来。

如一只看了一眼,便偏开了脸。

那边,封如故自觉爬上了如一的床,裹好了如一的被子,把自己卷得密不透风。

如一站起身,走到床边。

鸠占鹊巢的封如故抓紧被角,笑言:“你不要上来。我脱光啦。”

如一听了这不堪的话,也没吭声,递了一杯热茶过去。

封如故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伸了只手出来,揭开盖子,一股温暖的姜茶香扑面而来,湿润了睫毛。

如一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道:“驱寒。”

封如故将白瓷茶盏捂在掌心,那热度便从掌心暖融融地直达了心房。

他说:“多谢。”

如一在床边坐下,一字不发。

封如故:“师兄的阵结得如何了?”

如一:“一切顺利。海净在旁看顾,若有任何问题,他会唤我回去。”

封如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如一也不再说话。

封如故等了半晌:“……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如一嗯了一声:“你说。”

封如故又揭开了盖子,嗅了一鼻子的姜香,笑嘻嘻的:“不告诉你。”

如一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又嗯了一声,也不走,只是陪着他。

在他看来,封如故此人颇有一点戏子风范,没人看着他、管着他时,他实在太易发疯佯狂,还是自己在他身边呆着,有个人能供他矫情卖乖,他也能多爱惜自己一点,

封如故最终还是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言语间也没有偏向自己。

听完大致的前因后果,如一也是那个问题:“为何你不留在那里,为桑落久渡气?”

封如故玩着杯子盖,像是一只惬意趴窝的兔子:“不是有三钗在嘛。”

如一:“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如一以己度人,道:“师父,先是师,又是父。孩子受伤时,盼望父亲陪在身边,施以援手,是人之常情。”

封如故一愣,抬眼看他,心中生出一两点柔情来。

如一道:“……在这一点上,你确实很不称职。”

封如故细想一番,更理解罗浮春对自己发的那通邪火了,认真点头认错:“嗯。是我不好。”

如一见他认错,心却软了。

往日里,他听人忏悔良多。

真心的忏悔多在死前,因此他早就学会了分辨后悔的真假,一颗心也逐渐百炼成钢。

但面对封如故,他难得劝慰了他:“……你也没有那样不称职。”

封如故没有再说什么,彻底把自己当做了一只兔子,懒得捧杯,探出脑袋,埋首在姜茶杯里啜水喝。

如一知道,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龃龉,他既非道门中人,又是后辈,不该多予置评。

他也跟着封如故安静下来,看他喝水。

伴着雨声,如一心平气和地看封如故喝完了小半杯姜茶。

如一不知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只看他喝水,也能看出了无穷的趣味来。

封如故说一声“够了”,如一便取走了杯子,刚要叫他躺下休息,免得淋了雨、过了病气,便听得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封如故先于他问:“谁?”

荆三钗中气十足道:“你大爷我!”

荆三钗当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见有外人在此,荆三钗硬是咽下满腹问题,叫如一去斟杯热茶来。

道门内部的问题,如一不便涉入,自是出了门去。

门一关,荆三钗便急三火四道:“你怎么回事?”

“什么我怎么回事啊。”封如故习惯地打了个哈哈,眼看着荆三钗打他的心都有了,才问道,“落久伤势如何?”

“放心吧,且死不了呢。”荆三钗恶声恶气道,“失血过多罢了,身上的伤也不会影响他将来用剑驭气。不过得送到个灵气饱足的地方,好好将养调理一阵。”

“他可有苏醒?”

“刚才醒了一阵,如今又昏过去了。”说着,荆三钗口气渐缓,“……他倒是个温和的好孩子,见你不在身边,也没说什么,只一味对你大徒弟说自己无事,握着他的手,一直说那些围杀他的人的是非。……他知道你大徒弟是个属狗脸的,说翻就翻脸,脾气越劝越急,便一直转移他的注意,是个心思灵透的人。”

封如故闭眼道:“落久一向如此。”

被封如故这一番连消带打,荆三钗也没了火气,不再陪他打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那个早在他心中盘桓许久的问题:“你不肯救落久,是不是当年在‘遗世’里落下的伤还没有好?”

封如故没有否认。

荆三钗立即心下雪亮:“你身上功力还剩几成?”

封如故笑盈盈地看他,不作答。

荆三钗猜测:“七成?”

封如故不答。

荆三钗:“……六成?”

封如故仍是不答。

荆三钗急了,霍然起身:“……总不会只有五成了吧?”

封如故总算开口笑道:“真是我的好钗妹。”

他当真重视自己,对自己伤情的接受底线,有五成灵力这么多。

荆三钗便以为自己是猜准了,又气又痛,在房里困兽似的转着圈,喃喃地骂了几句丁酉,又责备他道:“你闲得慌啊,不先把身体将养好,收什么徒弟?”

封如故老神在在道:“我收徒弟,自是有我的用。”

荆三钗暴躁骂道:“扯你的蛋!”

封如故笑着骂回去:“扯你的蛋。”

荆三钗无可奈何地重新坐定:“你两个徒弟,都不知道你的状况?”

“不知道。”封如故躺平,盯着天花板,叹息道,“……不知道。”

荆三钗恨铁不成钢:“你就知道挺着、撑着,活一个花架子给别人看吧!”

封如故反问:“除了这个架子,我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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