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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净在家,一直等到子时的更声敲罢,众人方归。

他本想相迎,却觉气氛诡异。

罗浮春与桑落久走在最前最中,正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亲亲密密,前者还习惯性地挽住后者胳膊,似是说到了什么开心事,爽朗大笑,桑落久也跟着笑,眉眼盈盈。

笑到一半,罗浮春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想把手臂抽开,却被桑落久微妙地扣住了手臂,动弹不得,又是局促,又是不舍,一张俊脸纠结得通红,

端容君走在罗浮春身侧,微咬着唇畔,似在盘算心事。

这些日子来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封如故和如一二人,却分隔最远,一在左,一在右,一人将剑穗缠在指尖,哼着歌儿绕圈摇晃,一人的容颜隐于幂篱后,只露出一双冷淡双眼。

明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海净觉得,似是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几人在小院中各各告别。

罗浮春与桑落久最先回房,接着,是宿在侧院里的如一和海净。

封如故与常伯宁正向东走去,忽然听到沉默了一路的如一突然道:“今夜——”

封如故一脚踏上台阶,闻言回头。

但如一却头也不回地进了院门。

封如故想,错觉吧。

思罢,他转首而去,在即将进入自己小院的月亮门时,还是往如一所居院落的小门看了一眼。

那里徒留清辉。

……果然是错觉。

他呼出一口气,踏入自己的院落。

而就在他视线消失的一瞬,一道清冷身影从院门的阴影中转出,望向封如故方才站立的一方地砖,似是在欣赏洒落其上的皓月明光,但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淡淡温柔,仿佛有月光化在了他的眼中一般。

海净不明所以,在旁小声问道:“小师叔,有什么事吗?”

“今夜……会起风。”如一道,“关好窗户。”

海净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如一道:“你过片刻,去端容君屋中,提醒他们关窗。”

海净:“啊?”

如一摘下面纱,朝屋内走去,自语道:“……总有人不知身体方愈,只知贪凉。”

海净没敢问为何如一刚才当着其他两人的面不说这话,悄悄伸出小脑瓜,学着如一方才的样子,望了一眼他方才盯望着的地方,心脏没来由地砰砰跳起来。

……小师叔和云中君又吵架了?

回到房中,封如故脱下外罩,滚在床上,用被子掩住脸。

封如故懊恼道:“我叫他太狼狈了。”

从方才起,常伯宁便在旁听到了一切,心里酸涩得紧,便尽力想找些话来说,分散他的注意:“他似是起疑心了,今日去寻我时,他特地问了我你们以往的事情。”

封如故一骨碌坐起身来,盘腿道:“师兄说了什么?”

常伯宁如是这般描述一遍,末了不放心道:“这样可以吗?”

封如故枕回枕上:“差不多吧。”

常伯宁向来信任封如故的判断,只是他心中仍存余悸:“我终究不是你,这样瞒,能瞒到几时呢?”

封如故没有作答,只背对向常伯宁。

常伯宁心疼了,伸手想要去抚他的耳朵。

自从十年前受伤以来,封如故气血两亏,耳朵、嘴唇常缺血色,总显得可怜,叫人忍不住想抚上一抚,并替他捂住,好好暖一暖。

封如故对此浑然不觉。他眼前尽是自己于万千花灯映照下,从如一手中抽出手时,如一在一片璀璨灯华间渐渐灰败下去的面色。

封如故面朝向墙,自言自语:“我还是叫他……太狼狈了。”

常伯宁悬在他耳侧的手指一停,嘴角上扬,似是要笑,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手也垂放在了床侧,拈起一角床单,反复揉捏着。

在二人两相静默间,他们的门从外被笃笃敲响了。

外头是海净清亮的声音:“端容君,还有云中君,今夜有风,请关好窗户。”

他顿了顿,又中气十足道:“……是我小师叔关心云中君,是而才叫小僧来提醒的!”

如一所居的别院里传来茶杯险些倾覆的脆响。

用传音秘术之法悄悄偷听那侧动静的如一:“……”

如今这小和尚是越来越放肆了!

海净传完话,便静静守在门口,等一个回话。

封如故仍然面朝床里,眼睛微闭,嘴角却扬起了一点笑。

他扬声道:“谢海净小师父,麻烦传句话,娶妻娶贤,我封如故若要娶妻,定娶如一居士这样的女子。”

海净心里知道,他家小师叔因为相貌失于艳丽,常被人调侃,是而最不喜欢别人将他视作女子,更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寺里被人调笑成美艳小尼姑,云中君这话若是传到小师叔耳里,二人轻则争执,重则冷战,实在不妙。

因此,海净自觉责任重大。

这二人吵架,自己应当居中调停,也算得上一桩小小的福报,于是他跑回小院,在院外提炼了一下封如故话中的重点,再次传话道:“小师叔,小师叔!云中君说多谢你的美意,他还说,他喜欢你这样的关心。”

这青砖黛瓦马头墙虽是好看,却隔不了音。

远远听到海净的声音,封如故问常伯宁:“……我是这个意思?”

常伯宁失笑。

另一边,如一把他的那番话听入耳中,冷淡道:“他喜欢不喜欢,与我何干?”

海净:“……”这话很难传啊。

他速度放慢了些,一步步走回封如故所居院落。

等到门口时,他已有了主意。

海净道:“云中君,小师叔他又在打诳语了,他说不在意,实则心里非常欢喜……”

如一在远处听得忍无可忍,红着脸推开窗户,怒声道:“海净!”

海净没想到这两处这么不隔音,吃了一吓后,自知惹祸,脖子一缩,灰溜溜跑了回去。

封如故在内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

他重新倒回床上,心情松弛了许多。

他家小红尘真是单纯可爱得紧。

见封如故欢喜,常伯宁一面跟着他欢喜,一面忍着喉咙里那点没来由的酸气,轻声道:“如故,他对你的心思……我看不像是对你无意。若你喜欢,我便继续做他义父,你们……将错就错,也不差。师父与师娘也是龙阳合籍,他虽是和尚,但居士既遵佛律,也可婚嫁,我可与寒山寺住持写一封信,替你……”

封如故翻过身来。

灯火之间,他的眼睛清明透亮一如十年前的少年:“师兄,不是时候啊。”

常伯宁不懂了:“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这种事情,只要你情我愿,何时不可?何地不可?”

封如故逗他:“师兄,你懂什么是情·爱啊?”

常伯宁脸也不红一下,实话实说道:“虽是不懂,但看师父和师娘,也能学得一二。他们二人便是无时不可,无地不可。”

封如故:“……噫。他们教了你什么东西啊。”

常伯宁疑惑:“难道不是这样一回事?”

封如故欣然注视着他:“师兄,我愿你一生如此天真呢。”

常伯宁早已习惯被封如故这样说,但他不明白,为何封如故总是这样祝福他。

他对封如故,向来是有问题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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