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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嫌弃地“噫”了声。

连奚冷冷地扫了徐律师一眼,接着便继续看向李家四人。

“爸,不是我不想照顾你,我忙,我忙啊!”

“不是我,爸,不是我……我没想你死,我没想过你死!”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

“那天早上是你自己想去买菜的,我没让你去,我没有,我没有!”

……

“他们见到的幻象,是看到了那个死掉的李……大叔?”捩臣奇怪地问道。

更夫:“对。大人,虽说彼岸花只能对心志不坚定的凡人奏效,但这个幻象是可以控制的。小的让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看到的是他心底最恐惧的东西,而那四个人,小的觉得,白无常大人是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父亲吧,便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捩臣眉头微蹙,他嘴唇翕动,话却没出口。

来阳间数月,捩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抓鬼的冷漠鬼神了。他跟着连奚抓过很多鬼,也看过连奚帮很多鬼魂完成过执念。可是……

人类看到自己死去的父亲,该是这样的反应么?

“因为心虚,不敢面对,所以恐惧。”

听到这话,捩臣转首看向自家同事。过了片刻:“这样啊。”

人类真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生物。

偌大的会议室里,李家四人一个个开始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冤枉。他们是真的不觉得,李大叔的死和自己有关系。在他们的叙述中,连奚渐渐看到了一个模糊而不清晰的真相。

一个刚得了肝癌的老父亲,千里迢迢从乡下过来,想要看病。

他得的病其实没那么严重,甚至还有自理能力。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儿子。从乡下进城前,他去田里割菜,去镇上打油,他对关心自己的邻居说:“我家有两个儿子呢,哪个都孝顺!”

好不容易到了城里,直接吃了个闭门羹。大儿在外跑货车,二儿家的灯开着,却没人给他开门。他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不敢再待下去,好像有什么鬼魅在那扇开了灯的门后等着吃他,他逃也似的跑了,跑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邻居的孙子那儿住了一晚。

终于,他看了病。

不严重啊!

他松了口气。

不严重,花的钱就不多,就不会让两个儿子为难了吧?

等了几天,等到大儿子回来。他没有想过,一个医院说很安全的手术,两个儿子吵翻了天。从早晨吵到黄昏,第二天下了班又来吵。

“这个手术钱,我有医保,我也有钱,莫得事的。”他忍不住打断两个儿子的话。

两个儿子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会儿:“爸,手术肯定是要做的,您放心,不是钱的事。”

“对,这不是钱的事。”

……不是钱的事吗?

推进手术室前,他还在想,真的……不是钱的事吗?

出院后,大儿子要跑货车,只能住进二儿子家。他扶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摁着手术刀口的位置,蹒跚着终于又走进了那扇有着吃人的灯的大门。

儿子儿媳要上班,他躺在床上又要人照顾。儿媳嘟囔似的埋怨,一声声听进了他的心里。

他有点不懂,他生了两个儿子,养的都那么大,可他为什么好像鸟雀住在别人家的篱笆里,躲躲藏藏,害怕地连眼泪滑下脸颊都不敢擦一下,生怕被儿媳妇发现他还没睡。

他明明有两个儿子啊,两个那么大的儿子。

“我这两天想了想,我还是回老家吧。”

正在吃早饭,一听这话,二儿子愣了愣,放下粥碗:“爸,你不是刚做完手术么,回老家谁照顾你啊。”

李大叔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小病,医生不都说了么,我自己可以生活的。”

二儿媳在一旁低着头,小声道:“好像是这么说过……”

二儿子剜了自己媳妇一眼,又去看父亲:“爸,你就住着呗,又没什么。”

二儿媳一听这话,瞪向丈夫:敢情不是你来照顾老头子是吧?

夫妻二人的表情落入李大叔的眼中,他哑然半晌,笑着摇摇头:“明天就回去,我买了汽车票了。”说完没给儿媳儿媳再说话的机会,他摸着孙子的头:“爷爷明天要回家啦,小军想吃什么,今天爷爷给你做。”

才七岁的孙子哪里懂那么多,听到能吃好吃的,高兴地放下小调羹,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什么都可以吗?”

“诶,都行!”

“那我要吃大虾,吃大鱼,还要吃肉,我要红烧肉!”

“好嘞,我孙子想吃什么,爷爷都给你做。”

……

会议室里,浑身狼狈的二儿媳一边踉跄着往后爬,一边哭喊着:“跟我没关系,是你自个儿想给小军做饭才出去买菜的,我没让你去,我没,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