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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人群开始没有规律地混乱交错起来。郁飞尘观察周围,发现是修士在寻找修女,找到一个后就在附近铁架前站定不动,似乎和她结成了对应。

于是他伸手按住身前银发“修女”的肩膀。

队列流动的时候,路德维希一直在他不远处,但白松和裘娜不见了,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结对还在继续,乐声逐渐高亢绵长起来,回荡在山巅云层中,像一声又一声的呼喊。

又过一会,所有修士和修女都结对完成。每对都站在一个黑铁架旁边。那三根铁长条组成的黑铁架高度及腰,就像……

就像个解剖台,或者说一张窄床,刚好能躺下一个人。

而铁架的表面上又遍布许多细小的凹槽,像是冷兵器上放血用的血槽。

简直像是一张刑床。

郁飞尘脑中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修士们齐齐弯腰,一手穿过所属的修女肋下,一手抬起她膝弯,将修女放置在了铁架上,然后揭开了她的面纱。

要做什么?

但所有人都在动作,容不得郁飞尘多想,他也把路德维希横抱起来,放在上面。

揭开面纱时,路德的兜帽微微滑落,银色长发向外散开些许。

乐声又变。

——修女们,竟然齐齐抬手解开了黑袍的衣扣。

黑袍形制简单,完全解开,只需要三个扣子。

解开后,她们将袍子缓缓从身下抽离,将它换了个朝向,像被子一样盖在了身上。那枚原本在后背上的太阳徽记此刻到了左胸口处,心脏的位置。

改变后的黑袍没有完全盖住身体。肩颈,手臂,小腿,双足,全部不着半缕,呈露在暗淡的天光下。

路德维希也是同样,漆黑的袍子和铁架衬着他皮肤,过于白。

面具老人伏地跪拜在盐盘前,不见丝毫动作。

乐曲再度变化,逐渐急促激烈起来,修士解下了自己和修女脖颈上画着的黑铁长链。

那竟然是几个手铐一样扣在一起,很容易分开的短链。修士将长链分为短链,然后用这些短链将修女束缚在了铁架之上。

郁飞尘再次估测一下现在的形势后,也仿效他们,分开了自己的铁链。

出于礼貌,他对教皇陛下道:“失礼。”

教皇陛下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作为应答。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失礼。

漆黑的短链绕过教皇陛下略显苍白的手腕,将两只手腕都锁在了铁架上。

然后是脚踝。

最后,一道锁链环住脖颈。

四肢,脖颈,一个人就这样被牢牢锁在了刑床上。但郁飞尘留了活扣,很容易挣脱。

那支血红的蜡烛先是置于教皇的胸口,然后被他拿起。

乐声复归低沉,变成奇异的呜咽。

阴云在天空聚拢。

最中央的老人嘶声道:“点燃——”

“刺啦”一声,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火柴在粗粝的黑铁表面擦燃,继而点燃了血红蜡烛。火苗窜起,蜡烛的颜色更加殷红邪异。

很快,火苗烧化蜡体,使它化成烛泪。

山风吹来,火焰猛地摇曳。

啪嗒。

鲜红蜡滴,落在教皇精致优美的锁骨上。

那附近的皮肤或许微微颤了颤,或许没有。

蜡滴的温度是烫的,落在皮肤上自然有灼痛。但最使被滴者不安的不是温度,是时间。

因为蜡烛就在那里,滚烫的蜡滴可能会在任何一刻落下来,又或者,持蜡者可能会在任何一刻将它倾倒。

这种无法确定的到来和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恐慌,会将等待时的恐惧和蜡滴最终落下时的感受无限放大,使被滴者颤栗难止。

在许多世界里,这都是一种凌虐,或者重一些,一种刑罚。

而在这个世界里,却像是个神秘的仪式。

乐声再度变化的时候,修士开始正式向修女身上滴蜡。

第一滴,在额头。

郁飞尘手中蜡烛微微倾倒。

半掩的睫毛微颤一下,像不禁风雨的枝叶。教皇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洇开一滴血红,蜡滴顺着额头的弧度向下缓缓坠出一段。

路德维希似乎仍维持着那种略带温和的平静,他的眼睛倒映着天空。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脸,郁飞尘却微微出神了。

流下的蜡珠,像一滴泪。

如果这滴鲜血一般的眼泪不是从额头流下,而是从眼里,或者,就是从泪痣那个位置——

如果真的像流泪一般。

忽然,那名修女平直僵硬的语声在郁飞尘耳畔再度响起,语声有如魔鬼的低喃。

“有损,神明的,圣洁。”

有损圣洁,却似乎无损美丽。甚至因此更加……动人。

郁飞尘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一种直入灵魂的,面临极度危险时的直觉阻止了他。他的直觉仿佛已经预感到,如果自己再那样看下去,就会被魔鬼的低喃所蛊惑,坠入万丈深渊。

于是他只看向下一个要滴向的部位。

右肩。

但这次不是单独的一滴了,而是要连续不断从右肩滴到右手指尖。

蜡滴像是血液,却比血液更纯粹,鲜红的色泽淋漓而下,不仅长久地停留在皮肤上,还在周围惹起浅淡的红痕。

触目惊心,又动人心魄。

郁飞尘就那样长久注视着教皇手臂上的血色滴迹,说不清原因,他呼吸微微急促。或许,为了彻底摆脱魔鬼的低语,他该把投向此处的目光也移开。

但他没有。

就像喜欢沾血前的一秒,下刀前的一瞬,他也喜欢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他现在还没死,并会继续活着,但直面生死那一刹那间的颤栗与快乐,是他体验过的最真实鲜活的情绪。

总而言之,他喜欢临界点。

像现在。

右边完毕,换成左肩到左边指尖。接着是两边的小腿。

至此,四肢、额头都染上了血色。这样关键的位置被有意为之的红迹点缀,人也变得不像活人,像精心准备,呈献面前的的祭品。

尤其是当这人是路德的时候——其它修女或多或少都发出了吃痛的喘气声,或呼喊,而他一直以来仅是偶尔轻颤,平静承受着持续不断的虐待,只到最后的时候轻而缓地闭上了眼睛,像一具脆弱却安静的人偶。

乐声停了。

结束了吗?

绝对没有,面具老人还在盐盘下匍匐不起,如同变成尸体。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缺什么?

那些在神秘的教义中意义重大的部位——

头颅、四肢,还有……心脏!

郁飞尘看向路德维希的心脏处,太阳徽记静静躺在黑袍上,像黑夜里突然睁开的一只眼睛。

寒光突然闪烁!

周围的修士,全部拔出了银色利刀!

此时此刻,另一边。

裘娜躺在铁架上,寒光刺过她的视野,她看清了那些致命的利刃,剧烈喘息着。

这场古怪的仪式,不对,这场祭典——这场祭典到底想干什么?

祭典,就要有祭品。

祭品,有死的,也有活的,活的被祭,也就死了。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只见所有修士对准面前修女的心脏处,一起捅下了尖刀!

在盐山上刮擦过的锋芒利刃刺破黑袍,穿透太阳徽记,也噗嗤一下捅入跳动的心脏!

修女们吃痛,下意识想从铁床上挺身挣脱,却被四肢和脖颈的铁链牢牢钉在原地,痛苦的喊声此起彼伏,然后因生命的消逝,全部戛然而止。

一对又一对,血液疯狂涌出,甚至因为心脏的跳动,溅起雾一样的血花。太阳徽记完全被血液染透,接着,血液顺着凹槽流下,淌入地面。

此时此刻,裘娜面前的白松把刀刺到近前,却手指颤抖,举棋不定。

他下不了手。

可是旁边一名修士,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

危险的直觉从裘娜的天灵盖往下涌,刹那间遍布她全身。

不行!这么多人都在周围,会露馅!露馅的结果很危险!

裘娜一咬牙,直接抬起了左手——白松只是象征性把铁链挂在她手上,根本没绑。

她握住白松那犹豫不决不忍下刀的手腕,带着他手里的尖刀往自己心脏周围某个地方——她也顾不得是什么地方了——猛然往下一捅!

胸口处,剧痛传来。刀子抽离,热流涌出,裘娜失去所有力气,像脱水的鱼一样瘫在铁床上。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伤死去,可大脑却惊人地清醒。

短短两天内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内闪过。像是快进播放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从小到大,她身上一直有个特质。

越安全,越散漫,越危急,越清醒。有时候,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不能控制。

最初从全息舱内陡然来到这里时,她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因为这里太真实了,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还好丈夫也在旁边。再后来,为了平复自己的恐慌,又听到了餐桌上人们的措辞,她也真的认为自己只是来到了另一个全息游戏,只不过比起别的游戏更加逼真一些。

只要等程序员发现这个bug,她和老公就会回到现实的世界。

最起码,这样想就不害怕了。

烛火那么多,但她不觉得惊讶,游戏开发者为了炫耀自己的技术实力,总是设计一些华而不实的场景,她见得多了,不觉得异常。

后来,屋里太热了,她熄了灯。

真正意识到不对,是从眼前这个举刀的小骑士敲开房门那一刻开始的。

他脸上的担忧那么真实,眼神也那么真诚,再先进的技术,再高级的智能都无法复现这样的神情。

可是她已经把灯熄了。再点上,会好吗?阴影里到底有什么?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望向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发现影子里,有着肉眼难以察觉的色差——有一团东西,比其它地方颜色深一点,一点点。它好像还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