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随着落下的棋子渐多,虚空之下,广袤的大地绵延无尽,延伸向视线不可及的远方,在轮回交替的四季里迎接着风雨雷霆。

这就是月君的棋局,以天地为棋盘,万象为棋子。每落下一子,整个世界会为之变化。

安菲微垂眼看着棋盘,信手落子,看似从容随意,不假思索,可是看过去每一枚棋子都有自有深意。有些棋子孤零零落在一处,看似随手抛掷,但等到再落下百枚,它的作用自会浮出水面。神明雕刻一个世界,就像画家挥笔成就一幅传世的画作。

郁飞尘在对面观赏了一会儿他下棋时的神态。

郁飞尘:“你很有经验。”

安菲随口答:“你不也一样?”

小郁落子的间隔和他没差多少,连下棋的风格都一模一样,看着赏心悦目。就是经常把他落下的棋子再推那么一两格,优化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看着像是有什么强迫症一样,让人想给他治疗一下。

安菲顺手落了个没有那么完美的棋子。果然看见小郁目光一顿,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敏感的神经,伸手,无言把那枚棋子推到它该在的位置上了。

然后听见安菲忽然轻笑出声。

——一听就知道心里装着坏水了。

郁飞尘头都没抬朝安菲丢了枚棋子,准确无误地要去弹安菲的眉心。

这点动作当然不能把安菲怎么样,两指轻描淡写截住棋子,看一眼花纹,将它落在盘上。

一个宁静广阔的世界已经缓缓成型了。大地之上,万物生发。虚空中,形形色色的神明各司其职,抬眼望去,形态各异的虚幻神明如华彩的漩涡般盘旋流转,光怪陆离,像是神圣又怪异的梦境。

地上是物,天上是神,然而天上的神亦是地上的物,没有谁统治着谁,只是互为真实的倒影。

看着这个已经成型的世界,安菲神色郑重了些许,在棋盘的中央地带落下一个象征着“人”的棋子。

刹那间天地又变,大地各处出现了无数个静止不动的人形物体,细看去,都是粗糙的泥胎木偶,面容模糊,每一个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最原初的“人”了。

这是一枚特殊的棋子,当它落下,没有新的神明幻象出现,而它和其它棋子的关联又要格外紧密一些。

安菲和郁飞尘各落一子,它们开始僵硬地在这个世界移动。

人受到周围事物格外深的影响,同时,人也会反而改变其它的事物。因此,从这一子落下开始,一切都要万分谨慎。

棋子轻叩棋盘,约定着人的身体,人的智慧,人的善恶,还有人的生死。

山花几度开谢,天上斗转星移,一个小小的人影对着花朵绽放出笑容。人们依随春夏秋冬开始了他们的生活。

安菲暂停了落子,观看着全局。

下棋的时候他和郁飞尘的对话不少,但没什么营养,无意义的拌嘴占据绝大部分,他们几乎没有沟通过这盘棋要怎么下。

但是棋面上毫无冲突分歧之处,就像全是出自一人之手,他们设想中的世界也是同一个世界。

安菲:“很有意思。”

郁飞尘:“有什么意思?”

安菲:“小郁也喜欢这样的世界?”

“你是意志,”郁飞尘说,“你怎么想,我也会。”

“那你是力量,你有多少,我也可以拿来用多少?”

郁飞尘:“那你用。”

“真的?”

“假的。”

对话又不可避免滑入了无意义的深渊。

郁飞尘继续落子。

月君的棋局浓缩了一个世界的脉络,不同的棋子是不同的力量结构,棋子的走势象征着力量与力量被制约和影响,按格划分、整饬分明的棋盘是它们运行的基本规则。

这样下一盘棋,也就是构造一个世界。对此,安菲无疑熟练至极。而早在还在永昼的时候,安菲就教过他关于世界运转的那些东西了,后来掌管永昼,他又学会更多。

可是永昼是已经成型的庞大世界,能做的无非是修修补补,安菲当年创造永昼,亦是将许多个已有的碎片合为一体。

因此,像这样从零开始设计一个世界,他们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自由。

但在自由之后,依然是无穷的压抑与审慎。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一个世界将会面临的灾难与漏洞,任何细微的偏差都会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演化成不可弥合的裂痕,大地如此坚实,其实却如同初冬水面的薄冰,投下一枚石子就会碎裂,这是跨越千万个纪元的洞见。

所以,纵然棋子如此多样,纵然棋盘如同空白的画布任人涂写,在他们手中渐渐呈现的,依然是——寻常的山川与原野,闲适而质朴的人们,日升月落中恒久稳定一成不变的生活。

太阳升起又落下,花朵凋谢又开放,人迎来新生,又走向死亡。代代如此,循环往复。

如果你想要一个世界恒久长存,不向飞蛾扑向烈火一样奔向毁灭和死亡,它就会是这样。

但是,这样,它就真的能够永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