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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江边,风有些冷,吹得人脸颊发麻。

天是灰蒙蒙的,江水也显得浑浊、缓慢。

对岸模糊的建筑轮廓淹没在低沉的云气里,堤岸上,枯草萎顿在残余的积雪中,灰白与枯黄交织,一片冬天的寥落。

两个人下了公交车,没怎么说话,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没走向那些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的商业街,而是默契地拐上了这条沿着江的步道。

约会?或许也算不上。

他们的婚姻本身,就像眼前这江水,没有汹涌的浪花,没有惊心动魄的跌宕。

开始于王振国部长一句近乎安排的话:

“小郑啊,秦月这姑娘人稳重,懂事,能顾家,你们接触接触。”

接触得也实在乏善可陈,没几场电影,没几次浪漫晚餐,谈的最多的,或许是他即将赴任青峰的种种打算。

然后,某一天,他抽空回来,两人去民政局,几分钟盖了章,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红本本。

从此,他在几百公里外的泥泞和矿尘里冲锋陷阵,她守在这套不大不小的房子里,上班下班,安静地等他偶尔风尘仆仆、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又或者,只是等一个短暂的电话。

幻想里的那些炽热如火、缠绵悱恻的情爱情节,像远在天边的烟花,从未在他们的天空炸响过。

遗憾吗?似乎有过一闪而逝的念头。

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接受。

何必执着于那些虚妄的幻梦呢?这便是他们能握在手里的日子。

脚步踩在铺着薄雪的人行道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走了一段,谁也没先开口。

沉默并不尴尬,更像是一种熟悉的、彼此都能理解的休憩。

“其实……”

郑仪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我高中的时候,挺没意思的。”

秦月微微偏头看他,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满脑子想的都是些特别大、特别空的问题。人为什么活着?社会该是什么样子?历史到底在往哪儿走……整天琢磨这些。”

郑仪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和一点遥远的少年气。

“课本里的道理总觉得太浅,自己又没本事想多深。像个没头苍蝇,就在这些大词儿里打转。那时候觉得,谈情说爱?……有点庸俗,太耽误时间。”

“后来上大学了,才第一次真谈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也沉了些,像沉入江底的石头。

“开始也挺好的。以为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了,炽热,心动,想把一切都给对方。后来……”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咀嚼某种难以下咽的东西。

“后来才发现,太累了。像……像一个人在拼命拉扯,另一个人,要么在躲,要么在敷衍,要么……就在想方设法把你变成她手里的提线木偶。原来渴求的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那根本不是两颗心相互靠近,更像是一个人,在努力操控另一个甘愿被操控的人……或者说,是两个人都想把对方攥在手里。太耗神了。”

郑仪说得很慢,也很平静。

秦月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一艘缓慢移动的驳船上。

风穿过她的围巾,吹动着鬓边的发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开口,声音被风送进郑仪的耳中,像一片落下的羽毛:

“那样……太累了。”

不是评价,不是安慰,只是一种基于他所描述的简单认同。

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秦月的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像在讲别人的事:

“我没谈过。”

郑仪微微侧头。

秦月裹紧了围巾,半张脸埋在里面,呼出的气在围巾边缘凝成一小团白雾,很快又被风吹散。

“我这个人,很无趣。”

她继续说道,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浑浊的江面。

“高中时候,课间常找个角落发呆。大学几年,心思都扔在那些课题上了。数据、模型、报告……有时候在实验室待到熄灯,就睡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

她顿了顿,似乎回忆了一下。

“也有过那么一两个,算是……表示过想法吧。食堂碰见了,装作无意问一句周末有没有空。实验间隙递过来杯咖啡,眼睛不敢看你。或者干脆在图书馆门口堵着,说话磕磕巴巴。”

江风把她散落下来的一缕鬓发吹得乱飞,她也懒得去拂开。

“每次我都觉得……太麻烦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或者说,是一种想不明白的干脆拒绝。

“要抽出时间,要想着说什么,要保持某种……状态?想想就觉得累。还要去猜对方的心思,揣测一句话背后的意思。我猜不到,也不愿意猜。干脆就说‘没空’,或者‘谢谢,不用了’。”

她说着,微微耸了下肩,动作很轻,像拂掉一点并不存在的灰尘。

“可能……我天生就不太会这个。”

话音落下,只剩下更清晰的江风嘶鸣和脚下积雪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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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仪听着,心里那片沉重却熟悉的愧疚感,像这江底的淤泥一样,又泛了起来。

他没停下脚步,只是转头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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