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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机舱,凛冽的寒意立刻袭来,庄凡心空荡的胃部绞得生疼,步伐也变得虚浮绵软,稍不留神,咕咚摔在了接驳廊桥上。

他爬起来拍拍土,坚持着走进航站楼,甫一踩上地面便感觉一阵解脱,心里也踏实了。这才反应过来,空乘称呼他什么,同学?

庄凡心十几天后即将过二十七岁生日,同学实在不敢当,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一般旁人喊你同学或问你是否还在念书,并非你模样多嫩,只是因为你打扮得比较朴实无华。

他坐飞机舒服第一,运动裤加帽衫,睡觉的时候还戴个很傻帽的蒙奇奇眼罩,估计像是个留学生。

接机的人不算少,让归来的人在黑夜里减轻些寂寞,庄凡心一出来便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环顾一圈,在人群中望见招手的裴知。

要不是胃还有点痛,他绝对要百米冲刺飞过去。

近在眼前时,好友相顾片刻眼鼻俱酸,紧紧拥抱住,裴知抚摸着庄凡心的后颈,又酸又怜地喊了好几声“宝贝儿”。

庄凡心佯装受不了:“让别人听见以为我和你有染。”

“怎么?”裴知松开手,“和我有染很委屈你?”

俩人噗嗤傻笑,庄凡心苍白的脸色泛起一点红光,眼中血丝密布,尽是疲惫,然而五官底子摆在那儿,甭管怎么折腾依然天生的精致立体,这么一杂糅,倒有一股病美人儿的虚弱态。

笑容收敛后,庄凡心搭住裴知的肩膀朝外走,脚步摩挲地面,周遭相见相拥的亲热,循环不尽的机场广播,在层叠包裹的余音中他轻松道:“我现在挺好的。”

裴知“嗯”一声,这句挺好无论真假,总之是希望旧事勿提,他反搂住庄凡心的腰,走出航站楼迈进寒风中,掀开崭新的一页:“以后会更好!”

驱车离开机场,庄凡心一路盯着车窗外,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这座城市繁华到诡谲,陌生到生怖,伴着十二月呼啸干燥的大风,叫他心头猛跳。

庄凡心在伦敦参加一场比赛,结束后直接飞过来的,绷紧的弦从高度紧张中骤然放松,被神经性胃痛折磨得半死不活。这会儿落地见到故友,漂泊感褪去,那份疼痛也一点点减轻了。

他留心路标:“是去酒店么?”

“是。”裴知说,“我让你去家里住,你不要,住酒店有什么意思。”

庄凡心道:“我怕打扰外婆休息。”他摸出手机给家里报平安,一边说,“安顿好了再登门拜访,毕竟外婆是我偶像耶。”

耶你个头,裴知骂他,骂完又问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庄凡心上机前就一天没吃饭,在飞机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但他走马观花地望着这座惦念多年却没到访过的城市,心悸虚寒,除却满齿苦味寻不到丁点胃口。

后半程倦怠复萌,庄凡心靠着车门蔫巴不语,眼也合上了,驶入酒店车库时才被轮胎尖锐的摩擦声惊醒。

下车,墙上贴着展牌,索菲酒店。

庄凡心人生地不熟,酒店是裴知帮忙订的,拐几遭进了酒店大厅,办理好入住手续,等电梯,他看着墙上屏幕播放的广告片。

索菲酒店的发展史,辗转近百年,整部片子不疾不徐地展示,色调高级,节奏轻慢,可媲美国内外一些口碑不错的宣传片。

左右两部电梯同时下降,左边那部在四十层暂停,落下一步,电梯抵达一楼时,右边那部的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

庄凡心走进去,门闭合的同时,顾拙言从左边的电梯走了出来。

九点整,一顿法餐吃得很饱,酒也喝得满足,顾拙言拎着一只未开封的酒盒,准备抽空去孝敬给顾平芳。

司机等在路边,顾拙言坐入后排闭目养神,待引擎发动上路,他问:“我妈今天出门了?”

“万粤集团。”司机会意回答,“温董的大女儿办订婚宴。”

白天参加完人家的订婚宴,晚上就喊他回家,顾拙言琢磨,总不能是羡慕得够呛催他成家吧?

自己都觉得可笑,出柜十年了,对于他是gay这件事实,他爸妈比早已波澜不惊宠辱偕忘,偶尔电视上看个大龄未婚的男演员,还要揣测人家是不是也gay。

那能有什么“算是好事儿”的事儿?

顾拙言琢磨不透,索性低头看酒,人果然不能以此刻观将来,从前的他喝奶茶吃冰棍儿,如今抽烟喝酒两大恶习皆已沾染,偏偏还戒不掉。

酒店套房里,庄凡心泡了个热水澡,浑身粉润,围着块浴巾在行李箱前找睡衣睡裤,顺手掏出被挤压十几个小时的蒙奇奇。

裴知看见,说:“你不是要抱着玩偶睡觉吧?”

“怎么了?”庄凡心道,“我们没男人的,还不能抱个东西蹭蹭了?”

裴知表情难受:“这玩意儿有年头了吧,我跟你说,玩偶特别容易积攒细菌,你换个新的啊。”

庄凡心不理睬,穿好睡衣上床,饿太久,躺下的瞬间眼冒金星,蒙奇奇放在枕头边,他侧身瞅着,膝盖磨到床单一股刺痛。

下机摔那一跤惹的,已呈青紫。

他蜷缩起来,手掌捂住膝头。

裴知帮他关灯,出去前嘀咕了一句,怎么老摔,那年就摔了个狗啃泥。

庄凡心在漆黑中睁着双目,没有老摔,平生只在接驳廊桥上摔过两次,第一次是十年前,因为当时他迫不及待、满心欢喜地想见一个人。

一晃,都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