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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臻听清了那个名字,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叫他,否认道:“我不是楚识琛。”

楚太太温柔一笑:“在说什么傻话呀。”

沈若臻重复第二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姓楚。”

“好好好。”楚太太一脸溺爱,“以后跟妈妈姓杨,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怎么样都好。”

沈若臻抽出手,压抑着内心泛起的一丝恓惶,他几乎是郑重地说:“这位夫人,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不是你的儿子。”

大家迟疑片刻开始悄声议论,楚太太傻在一旁,顿时又由喜转忧。李藏秋去请了医生过来,所有人围在床边等候最新的诊断结果。

医生做完检查,试图询问一些常规问题,但得到的答案除了“不知道”,就是“不记得”。

最后,医生诱导地问:“你不是楚识琛,那你叫什么名字?”

沈若臻头脑清醒,所以十分提防,他不清楚这些人包括医生在内,是服从于哪一方、哪一股势力,如果他暴露真实身份,又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沈若臻摇摇头,选择缄默。

医生对家属说:“很可能是失忆,至于确切的病因和损伤程度,需要明天做一个详细检查。”

楚太太不愿相信:“失忆……人真的会失忆?”

医生说:“嗯,我院18年有个病例很类似,也是苏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若臻心里一动,出声问:“请问是一九一八年吗?”

“呃。”医生语塞,认真回答他,“那是二十世纪,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啊。”

沈若臻呆住,极大的震惊令他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反应不过来“二十一世纪”是什么概念。

这怎么可能呢?

他溺水昏迷,醒来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几十年之后?

太荒谬了,是一场梦吗?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然而周围所有的人和物都那么真实。

真实以外,是那么的陌生。

沈若臻习惯性的用手背挡住额头,手抬到半空,指间的蓝玛瑙闪着幽光,假如没有这枚戒指,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医生看他虚弱,便请大家离开治疗室,单独对家属聊些注意事项。

人都走了,沈若臻扶床半坐,床头柜上放着几本杂志和一份城市晚报,他展开来看,密密麻麻尽是简体字。

他抱着一丝侥幸找到刊印日期,数字却证实了医生没有说谎。

那……沈若臻急切地翻开军事版面和时政版面,不敢遗漏一字地阅读当日新闻,他看到一些关键词……领导、方针,越读越明,目光胶着在这一页无法离开。

报纸从颤抖的指缝掉下去,沈若臻已顾不上失态与否,一动不动地瘫坐着,任由心绪激荡。

战争胜利,物事更迭。

一人生死之间,果真竟飞逝过大半个世纪。

他正恍惚,楚太太悄悄走了进来。这一晚太耗费心神,她没力气应付别的了,把大家送走,只想一个人陪着儿子。

“快躺好呀。”楚太太扶沈若臻躺下,自己坐在床沿,伸手去拢沈若臻的头发,“东方人还是染黑色好看,你又白,这一点随我。”

许是太累了,楚太太口气轻柔,叫沈若臻不忍打断。

楚太太便守着他倾诉:“在国外一年多,电话也不打一通,每次找你都嫌我烦。这次回国更是和狐朋狗友玩疯了,家都不回,你好没良心,妈妈答应卖股权,你呢,连一顿饭都不陪我吃。”

“游艇爆炸,我接到电话魂都吓飞了,可能当妈就是要担惊受怕,受一辈子苦。”

楚太太吸吸鼻子,叹息道:“医生说是有几率恢复的,我不担心,你醒过来我就知足了,现在记住我是你妈妈,好不好啊?”

沈若臻沉默聆听,泛起一阵心酸,他的母亲远隔海洋是否也这般牵挂他?可事到如今,他的母亲和妹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沈若臻眼角顿红,合紧了牙关。

“都不记得你上一次这样乖是几岁的事了。”楚太太流下眼泪,“你爸爸走了,我只有你和小绘了。你今晚要是没挺过来,我怎么活呀。”

沈若臻已发不出一言,他怕刺激到这位母亲,他知道对方不会相信他的否认,只会难过。

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存在,来自1945年,是上一个世纪的人,他根本无从证明,只怕会被当成疯子。

楚太太帮他掖好被角,离开前说:“小琛,再睡一觉吧。”

沈若臻哪里睡得着。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天亮了,他拖着病躯下了床,赤足踩在坚硬稳固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窗前。

推开窗户,高楼之下的风景尽收眼底,远处的长街车流熙攘,厦宇密如林,行人全无艰苦旧貌。

只有朝霞如初,其余当真改天换地。

国,疮痍已复,正大光明。

可家呢?

尚未祭拜过的父亲,久未团圆的母亲胞妹,全部消失在时间之中了吗?

他又算什么?

凭空来此,过去不能言明,当下一无所知,未来何去何从?

他沈若臻又算什么?!

偏偏天不绝命,让他活下来。

而活下去,他需要学会生存,要生存就要先适应这里的一切,在此之前,要有一席之地安身。

沈若臻想,他一定和“楚识琛”长得很像,连亲缘际遇也格外吻合,他现身在这间病房,在楚家,会不会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

或许,是上天在帮他,借给他一个新的身份。

沈若臻的心快速跳动起来,为如此下策感到惴惴和羞惭。

抬眸望向天边,阴云散尽明月沉,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探出窗外,揽了一掌清风。

不,不算借,是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