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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医生顿在那儿,既不回应,也不离开,看着几步之外的乔苑林,专注六小时的目光再度变得认真。

酒席重逢后,没想到是这样凑巧的再见。

乔苑林亦无防备,所幸成年人都修炼了一份从容,他拎上包,准备告辞。

梁承却抢先下了绊子,叫他:“乔苑林。”

“啊?”孙卓问,“梁医生,你们认识?”

梁承根本没把同事的提醒放在心上,此刻才想起孙卓就职于电视台新闻部门,他猜出大概,择个道义上说得过去的答案,回答:“我是他的,哥哥。”

孙卓以为是堂兄或表亲,直呼有缘,然后就去病房看老爷子了。

家属等候区只剩他们,窗外夜幕高悬,下眺是车水马龙的宁缘街,两个人第一次产生交集的地方。

梁承喉咙很干,不敢走开去接杯水,就这么粗着嗓子:“孙先生是你的领导?”

乔苑林“嗯”了一声。

上班还不够,要跑到医院陪着,梁承问:“正式工作的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乔苑林终于开口:“还好。”

昔日的理想双双实现,梁承拿手术刀的右手握了握拳,说:“上次匆忙没机会问你,这些年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乔苑林回答。

梁承说:“今年夏天的体检做了么?”

跟着入职体检一起做的,乔苑林道:“谢谢关心,但我不是你的患者。天不早,我先走了。”

“正好下班。”梁承顿了一下,“我送你。”

乔苑林抿唇微笑,礼貌得像拒绝陌生人的好意,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应该不同路。”

梁承望着乔苑林离开的背影,好像长高了,更挺拔利落,但消瘦的身形仍保持着一份少年感。

那辆二手摩托辗转卖到了哪里,如今跑一单要多少起步费,五块钱一首歌究竟是亏还是赚?

体检结果如何,走出医院往东或往西,“不同路”里淡然和记恨各占了几分?

他一切无从得知。

之后乔文渊又打过一通电话,乔苑林明白躲不过了,周六早晨,拎着一篮水果去新家拜访。

高档小区,绿树连荫成片,附近是繁华的商圈。从婚礼到房子,乔苑林看得出来,他爸很重视这份感情。

但也不必在窗户上贴一排“喜”字吧,老远就把人闪瞎了。

乔苑林按门铃,开门的是贺婕,没化妆,长发松垮地挽在脑后,是他从小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温柔。

贺婕笑着:“快进来,路上热坏了吧。”

玄关好几平,乔苑林一边换鞋一边环视四周,宽敞,厚重的美式风格,就是新房子没什么人气儿。

乔文渊从厨房出来,说:“排骨腌上了,鱿鱼切了花刀。”

乔苑林险些吐一句“我靠”,他吃了十几年保姆做的饭,竟有朝一日见乔文渊下厨。现在跑还来得及么,他问:“爸,你让我来,是吃你做的饭?”

“少阴阳怪气。”乔文渊解下围裙,“你要是懂得孝道,就该给我做一顿饭吃。”

贺婕极怕他们吵起来,安排道:“都坐下歇会儿,老乔,不是答应打下手么,剥头蒜。苑林,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餐桌是六人位,中间一道刺绣的桌旗,寻常人家摆花瓶果盘,这儿放着电子血压计、血糖仪和一大瓶消毒洗手液。

乔文渊当领导力求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问:“贺婕,你给梁承打电话了么,叫他过来一起吃饭。”

“打啦。”贺婕说,“他够呛,有个特难伺候的老爷子一早找他,去医院加班了。”

乔文渊道:“再打一个,看他中午能忙完么。”

贺婕去客厅拿手机,走开了,乔苑林不高兴地说:“不是叫我自己来吃饭吗?”

“都是一家人,人多热闹。”乔文渊以为他吃醋,“我肯定最疼你,行了,别耷拉脸,去卧室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乔苑林根本没答应搬来,坐着不动。气氛逐渐尴尬,他从果篮里拿了个猕猴桃,故意弄得满手毛,去厨房洗手。

水流掩盖住脚步声,贺婕进来,体贴地递上一块毛巾。

“谢谢。”乔苑林擦干净,三两下将毛巾叠成四方的豆腐块。

贺婕看在眼中,说:“梁承还没忙完,过不来。”

这话稍显突兀,乔苑林凭直觉问:“您是不是知道,我跟梁承以前认识?”

贺婕点点头,婚礼结束梁承告诉了她,犹豫数秒,她道:“梁承说你知道他的事情,我挺惊讶的,因为那件事他绝不会对别人提起。看来,你们曾经很要好。”

乔苑林不去回想那段日子,否认道:“不,我也只知大概。”

贺婕拿起猕猴桃,剥皮切片,漂亮地码成一碟,习惯成自然,拧开炼乳淋了厚厚的一层,说:“这样就不会酸了。”

说完,两个人都怔了一瞬。

乔苑林看着贺婕,梁承的妈妈,这么细致入微,慈爱贤惠,当年为什么没有出现?

“苑林?”贺婕叫他。

乔苑林摇了摇头,他还是无法忽略心里的那道坎儿,索性挑明:“阿姨,你跟我爸结婚了,名义上你是我的妈妈,但我……做不到把你当成亲人。”

贺婕并不意外,柔声说:“妈妈太神圣了,我不敢当,不过我会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

“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乔苑林不知对方能不能听懂,“我很久以前认识梁承,但都过去了,我没想过会重逢。而且他现在法律上是我的哥哥,我难以接受。”

贺婕全部理解,说:“你不必为难,梁承永远是我的儿子,可在法律上他和你我并没有关系。”

“什么?”乔苑林有些蒙。

贺婕告诉他:“梁承出生在我工作的产科医院,被亲生父母抛弃,我领养了他。”

乔苑林错愕得张着嘴。

“那年出事之后。”贺婕又说,“我跟他解除了母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