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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事人,停车吗?

第二次了。

电话里的陌生人这样问她。

“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的。”

叶吻并没有生气于他这种类似冒犯的质问。

那个人的声音冷淡,像雪融化在耳边,安静道,“这重要吗?”

叶吻:“列车通过【嘉开北】站,【凤凰】出来了吗?”

陆安笑了:“嗯,你想告诉我,你不知情?”

叶吻手中的钢笔用力,将一只蝴蝶钉死在桌面上,轻声说:“我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有计划,都必须得到话事人的签字。

生物药剂的诞生方式,她知情;世界娱乐之城的建立目的,她知情;全球停电断网会造成的后果,她知情;

这列G144,最后走投无路的献祭,她也知情。

叶吻:“我的回答和上次一样。”

叶吻断掉联系,松开钢笔。

她低头,看着鲜血淋漓的指间,伤口在慢慢自动愈合。

叶吻拔出钢笔,在纸上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后起身,往外面走去。

*

她小时候,一直很崇拜哥哥。因为她觉得哥哥特别酷,在那个人人狂热的旧蝶岛。只有哥哥逆时代而行,完全无视《蝶岛公约》,做说一不二的暴君。

她最开始还会因为那些人背后说哥哥坏话而生气,后面就发现……哥哥完全不在意这些。

他不需要观众,也不需要听众。哥哥做了很多在蝶岛高层看来,无意义的事,比如毁掉【应许之地】。他们嘲笑他,给自己放出了一堆敌人。

而哥哥一枪射穿那个人的嘴巴,血溅会堂。

……他不需要听众,但他会嫌吵。

秦博士对于两个孩子的教育方式并不同,哥哥理所当然成了他理念的继承者。哥哥想要结束灾厄,可叶吻因为灾厄而重获光明,不想结束,她觉得这并非坏事。两人就此产生分歧。

往日的时光隔得太遥远。

以至于她现在再见到叶笙,根本想象不出他爱人的样子。

弗丽嘉港上,穿过血海硝烟走出的青年,衬衣与烈火纠缠,眼里仿佛沉了一轮血色的太阳。步步踩过极限,破开规则。每一发子弹都风起云涌。

哥哥应该是冷漠的、强势的、危险的。太多太多对“蝶岛首席”的标签,让她忘了。最开始乐园的樱花列车上,哥哥只是个被打扰睡眠,会烦躁睁眼的少年。

哥哥也会骂脏话,哥哥还会讲冷笑话。

阴山福利院的废旧楼道上,她哭着扑过去时,哥哥也没有推开她。

她翻出了很多哥哥在淮城的录像。

会出神地想,如果自己没有留下那一张纸条,哥哥这一世会不会更幸福点。一无所知,跟随末日到达人生终点。

毕竟在淮城的哥哥,可比蝶岛首席生动鲜活多了。

从叶吻的视角看过去,叶笙在淮城遇到的所有人都和她的生活割裂。

对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叶笙最开始所困扰的原生家庭、秦家、大学生活,都轻得像是尘埃。连争吵都显得苍白、没必要,不足为道。

所以她也不知道,宁微尘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以宁家继承人的身份入局,去上演一出“艳遇、开学”的戏码的。

淮城……

她看着哥哥因为黄怡月的几个电话而愤怒。看着哥哥为了钱而奔波,进鬼屋。看到哥哥吞食胎女,在分局和宁微尘对峙。

——“长官,我们怎么会是朋友呢。我们是原告和被告。”

叶吻没忍住笑起来。能够让宁微尘露出那种表情的,只有她哥哥了。

提着行李箱,穿行过淮安大学林荫道时,叶笙是真的放松下来。

哥哥在尝试融入这个社会。他勤劳认真,记着每一笔花销。他帮自己的老板举相机,直播女生情人湖教训渣男的画面。他还会插手一些零零散散乱七八糟的感情纷争,坐旁边,忍住离开的冲动,听他们吵得你来我往。

这种事完全想不到,会发生在蝶岛首席身上。而宁微尘在淮城的形象同样不可思议。

列车上风流薄情,轻佻恶劣。却又在秦家,气笑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出柜。

【枷锁】眼睛都快瞪出来。洛兴言肯定没想到,他从耶路撒冷回来,居然是为了看这出豪门闹剧。

旧蝶岛的上一世,谁都不知道宁微尘卧室里的画、不知道叶笙窗前紫罗兰的寓意。可是这辈子,一开始,他们的艳遇就闹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一见钟情。

如果叶笙的大学城市不是在淮城就好了。

没有故事大王出场。

叶笙的生活可能就是在鬼屋打工,风平浪静,偶尔处理几起灵异事件。

偏偏第七版主的故事在淮城落笔。

暖风熏得游人醉。

世界在烈火中崩析,故事焚烧殆尽。

*

“等下给我召开联合国会议。”

“话事人,联合国那边提议的沉眠计划和出逃计划,是否要安排进会议讨论里。”

“不。”叶吻一个人,拥有着一票否决权。“人类沉眠不了也出逃不了。现在我们和蝶岛要么共生、要么共死。”

又一人的声音响起,清晰问她。

“如果最后只剩蝶岛,那么话事人,是否启动‘绿洲’计划。”

绿洲计划——开启极点实验室,让【生命之丝】做屏障。彻底放弃岛外的城市和人,断尾求生。

从此,蝶岛成为地球最后的“绿洲”,而人类最顶尖的一批科学家,则活在墙内,存留最后的文明星火,寻找出路。

叶吻听到这个提议笑了,淡淡说,“绿洲计划他们吵了那么多年,连名额分配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还跟我谈什么呢。”

——最后获得名额的,真的是可以延续人类文明的人吗。

叶吻:“【灾难】已经苏醒,这个项目可以直接作废。”

“话事人,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总局了。”

“话事人,北美那边。”

“话事人,话事人……”

叶吻要做的决定太多了。站在她这个位置,优柔寡断就是原罪。

叶吻离开极点实验室,打算去找叶笙,却没想到,叶笙就站在实验室外面。蝶岛从不下雪。可这一晚的月色照亮山林,石阶覆上层层霜。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入冬了。

她抬手摘掉了耳麦。

叶吻说:“等下我要开会,哥哥,你要参加吗。”

叶笙:“蝶岛面向全球的议事会吗。”

叶吻:“对。”

上辈子,这个以蝶岛为首展开的最高人类会议上,拥有决定权的人,一直都是叶笙和宁微尘。

叶笙并不想和她废话,问:“你已经拥有【时间矛】了是吗。”

叶吻愣住。她总是会在叶笙面前不经意流露出一些脆弱的神色。比如茫然,比如失神。叶吻的手指发紧,深呼口气,点了下头。

“对。”

叶笙眼眸卷着风雪说:“叶吻,你真的没有怀疑他吗?”

叶吻回神,脸色苍白地笑起来:“我怀疑了啊。所以哥哥,你要杀了我吗。”

叶笙神色晦暗。

叶吻麻木道:“哥哥,你太小瞧你的爱人了。从宁微尘把【时间矢】交给我开始,就已经无所谓我怀不怀疑了。”

“你去帝国的那几天,宁微尘回蝶岛,在宁致远手里夺过权柄,直接成了宁家的家主。”

“现在,我已经没有启动【命运纺锤】的权限。”

叶吻说:“我当然可以选择和他鱼死网破。用我话事人最后的权力,强行放出【命运纺锤】,带着蝶岛,现在就和他一起同归于尽——可是外面的世界怎么办?”

叶吻笑了下,说:“或许宁微尘说的是对。裁决者的剑,最后必然要指向自己。”

叶吻很难回忆当时的心情。

长桌尽头,她在宁微尘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那样冰冷的笑意,令她僵在原地。【裁决之剑】几乎就要在手中凝聚。

……她知道,他恢复记忆了。

恢复记忆的宁微尘,给她带来的压迫感,远超所有人。

可是宁微尘却问她。“想杀死【灾难】吗?”

她当然想杀死【灾难】。

【灾难】是唯一一个能够无视蝶岛防护的异端。

“我不知道人类最后的命运如何。我唯一能做的,是守住蝶岛这最后一块安全的土地。”

叶笙:“叶吻,你没必要再召开这场会议了。”

叶吻迷茫抬头。

叶笙以“命运”的身份,告诉她,“最后的希望在预言家那里。”

“华国和蝶岛的通讯断了,所以图灵没能告诉你,那么我来告诉你——现在,【灾难】在G144列车上。”

“救世的启示,可不是光靠一个A+级异端,就能传达的。”

叶吻僵在原地。

叶笙和她错身,走进了极点实验室内。

宁微尘给他开了所有权限。

他乘坐电梯,一路抵达地下八层。

外面的世界灾难频发。

帝国和蝶岛的博弈里,人命如草芥。

叶笙掌握过权力,熟知那些当权者的嘴脸,所以他心知肚明,天灾将至,让各国政府决定出路,以西方为首的联合国,只会冠冕堂皇站在整个人类的角度,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提案来。

沉眠,出逃,建立绿洲。

洪水将至,诺亚方舟的船票早就内定了人选。

叶笙上辈子到死,都在寻求结束末日的办法。

可是他失败了。

用月球的视角去看五十亿年的变迁,文明总是在废墟中重建。G144列车能否到达春之钟。宁微尘不在意,【蝴蝶】也不在意。他们的仇恨从来都不在于普通人,所以不恨他们,也不悲悯他们。站在时间和物质的角度来看,“死亡”或许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是“死亡”,也可能是“新生”。

“你的报复成功了。”

叶笙走出电梯,对着被封印于此的【命运纺锤】说。“强盗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最后的敌人,是【起源之地】。远胜过任何一个人类或者异端。

叶笙站在一片蔚蓝的星光里,抬起头,长腿站定,腰身清瘦,漆黑短发下脖颈雪白。

问:“你到底想要我见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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