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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的哀痛◎

封重彦低着头, 如一只困兽伏在雪地里,没有人能看得他的脸,只看见他半跪着那, 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再也起不来了。

五年了。

日夜噩梦相缠, 魂梦已断。

这辈子已然到头,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原来她在这儿。

原来她当真还活着。

她竟还活着。

沉默又痛苦的水滴砸在靴面上,侵入墨黑色的绸缎中, 如同一团看不见的水墨, 慢慢洇开,不见半点痕迹。

周身无力,唯有那只手不敢松开, 紧拽住不放。

金白金。

阿锦。

原来一个人欢喜到了极致, 竟是莫大的悲哀, 这些年来的寂寞和恐惧终于释放在了一道道无声的呜咽里。

心脏彷佛承受不住,一阵撕裂, 一阵发疼, 他苍白的脸色,也因这一番激动, 变得赤红清白, 身子苦痛地蜷缩在雪地里, 跪在了她跟前。

雪水浸透了他的膝盖, 他浑然不觉。

只拽着那只手。

只想拽住那只手。

沈明酥见他如此,便也不再挣扎。

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只是有些好奇, 自己都已经豁出去, 扮成这样一副沧桑的妇人模样, 他是如何辨出来的。

是因为那颗糖, 还是她在纱布上打的那只独特的蝴蝶结?

她猜不出来。

但他已经认出了她。

目光无奈地落在轻颤的银钗上,素色的银冠拢住了他满头墨发。

初见他时,他两鬓还有一些碎发垂下,如今梳得整整齐齐,丝丝缕缕一丝不苟。

初遇时他十七。

如今二十七了。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离那一场大雪,转眼已过去五年了。

今儿没有日头,望苍穹云雾漂浮,一缕一缕的轻丝看似不动,头顶的一团浓雾却不知不觉已飘到了天际,与大地上的茫茫白雪连成一片。

入眼全是一团冰天寒地。

福安早就上前来想要去扶了,到了跟前,才察觉出不对,只见自家主子,一只手紧紧地攥了住跟前这位妇人的手腕。

自长公主走后,主子便很少见外人,敛去了往日的一身锋芒,整日独处,人也沉默寡言。

有时一个人静坐在那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原本个个都在担心,怕他走不出来,从此一蹶不振,又见其处理朝堂上的事务,一点也不马虎,谈吞之间也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便松了一口气。

五年过去,主子的性子愈发稳沉。

今日这般失常,还是头一回,心头不由一震,抬头看向跟前的妇人。

乍一眼瞧去,还会被那张脸吓一跳,脸侧的一道刀痕,破了小半张脸不说,似是常年经受着风吹雨晒,肤色粗糙暗黄。

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农妇。

福安愣了愣,完全摸不清情况,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主子......”

封重彦没应,也没动。

福安心头着急,也不敢再出声了。

良久封重彦才一手撑着冰凉的地面,支撑起膝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一直没放,带着她一道站了起来。

沈明酥被他抓了这一阵,手腕又疼又麻。

即便他认出了自己,她也不能在众人面前自爆身份,同他寒暄,问他这五年过得如何。

挣脱出他的手掌,她平静地问他:“大人有事?”

封重彦心绪似乎平复了一些,面色又恢复了苍白,只剩下了眼底的红意消散不去,痴痴地朝她望去,眸光动也不动。

秦智忙着询问底下人关于‘熊’袭百姓一事,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时,见封重彦正站在沈明酥跟前,神色一松,正好。

忙上前来,禀报道:“封大人,这位便是末将所说的白金娘子。”

封重彦乃大邺的第一丞相,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回,秦智怕沈明酥不认识,忙解释道:“这位便是封丞相,关于‘熊’袭人一事,想寻你问问,你不用怕,把知道的说出来就......”

话还没说话,封重彦已伸出手,拿走了沈明酥肩头的药箱,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问:“家在哪儿?”

一场风寒还未好,喉咙似被风雪割哑,沙哑低沉,此时又带了几分亲昵,听得人心尖跟着一颤。

秦智愣住。

再看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对。

知道自己怕是错过了什么,回头望向福安。

谁知福安的神色比他还呆。

已经被认出来了,沈明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正欲转身,及时想起来屋里那位还在逃婚的弟媳妇儿,顿住了脚步,“去大人那儿吧。”

“好。”封重彦应得极快,转身时,又握住了她的手腕,这回没怎么用力,轻轻地拖着她。

州府的院子虽没有雕梁画栋,但院子里种了几株红梅,如今正在绽放之际,白雪压上枝头,如同一簇火焰,娇嫩绝艳。

身后的房门半开,一众人都守在了外面。

秦智悄悄回头,转到一半,不敢再转,视线收回来,看向了一边的福安,压低了声音问:“封大人认识白金娘子?”

福安日日跟在封重彦身旁,主子见过哪些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主子昨儿才来青州,怎可能认识什么白金娘子。

还未回答,便听里面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喝茶,不烫了。”

秦智自认为是个粗心大意的汉子,听到那声音,此时也不得不往狭隘了想,疑惑问:“封大人的口味,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福安一眼瞪了过去。

他那颗脑子,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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