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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高大人离开后,太子并未着急,回东宫先让小顺子寻了一双干净的靴,才套了一只脚,乾武殿的魏公公便来了。

“太子殿下,皇上有召。”

唐家通敌案今日定案,顾三公子一敲鼓,皇上怎能不知道。

太子出了东宫,刚上撵轿,高公公也回来了。

随行跟在了撵轿边上,一双腿将袍摆荡得“扑扑”响,压低了声音挨着太子禀报道,“殿下,康王爷进了宫,似是为了唐姑娘。”

适才明公公到太医院请完太医,人还没走出甬道,迎面便遇上了康王爷。

“还击鼓鸣冤?本王活了这么大岁数,何曾受过如此冤枉,本王想要女人,用得着去劫?唐家如今是什么样?通敌的叛|徒!唐家姑娘即便有天仙的姿容,本王也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事,今日本王非得让皇兄评评理......”

高公公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唐姑娘莫名失踪,迟早会暴出来,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昨儿唐姑娘进宫之前,殿下必定也想好了今日的对策,“康王爷已经去了御书房见皇上,唐姑娘先前住的那院子,奴才倒是照着......”

明公公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太子从撵轿上探出个头来,笑得格外温和,“唐家姑娘莫名失踪,国公府顾三公子,康王府康王爷,不惜闹到了公堂上,一个斩钉截铁地说人被劫持了,一个矢口否认,莫非公公知道唐姑娘此时人在哪?”

明公公脚下一个没跟上,差点绊了个跟头。

抬起头神色呆愣地望着太子渐渐前行的撵轿,半晌才回过神。

什么脸面,什么王法公道......

他活的岁数还是太短了。

*

乾武殿内,皇上坐在上位,一面吃着吴嫔剥来的葡萄,一面听康王爷诉苦。

“顾家那小崽子,就是被顾长风娇惯坏了,失了规矩,想当初本王膝下那几个儿子,哪个不是被管教的服服帖帖,谁敢这番胡闹?乱击鸣冤鼓,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听了这大半天,终于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满腔怒气的康王爷,胸口先是几个震动,后才笑出了声,“掉脑袋,倒也不至于。”

康王爷别过头,一脸愤愤不平,到底是消了声。

皇上慢悠悠地接过吴嫔递过来的绢帕,拭了拭嘴角,“你啊,难得进宫来一趟,怎还是之前那个急脾气,人没在你那儿,他顾家三公子要告就告,你怕什么。”

康王爷神色一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皇兄......”

康王爷话还未说完,殿外魏公公便卯着腰走了进来。

皇上的目光一松,立马从康王爷身上挪开,落在了魏公公身上,魏公公也没让他失望,上前禀报了一句,“皇上,太子来了。”

皇上眉宇间的烦躁明显缓了下来,“宣。”

当年他在几个儿子中,为何挑了太子为储君,除了立嫡立长之外,便是这点,太子总是能在他最烦躁的时候,及时为他化解麻烦。

屁大点的事,也能闹进宫里......

为了一个唐家姑娘,一个击鼓,一个喊冤,感情他这儿还成了平冤的府衙了。

太子今儿依旧是一身金绣黑袍,身形不似三皇子那般弱不禁风,也不似二皇子那般魁梧,个头却比二人要高一截,人一进来,便带了一股年轻的朝气。

唇边的一道微笑,更是让殿内瞬间敞亮了不少。

“父皇,皇叔。”太子一一问了好,包括皇上身边的新宠吴嫔,太子也称呼了一声,“娘娘。”

大方的态度,既没失他太子的身份,反而给人一种温润懂礼的大度。

皇上尤其喜欢他身上这股子自己没有的儒雅,招手指了身旁的座儿,“来的正好,你皇叔受了欺负,你过来给他断个公道。”

康王爷见皇上竟当着小辈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不由老脸一红,埋怨了一句,“皇兄......”

太子先了然地看了一眼皇上,再笑着同康王道,“皇叔当年曾陪父皇四处征战,才有了我大周今日的国土归一,如此劳苦功高,岂能蒙受冤屈。”

太子的话,简直说到了康王的心坎里。

可不是。

当年他打仗之时,顾家那黄毛小子还在他爹肚子里,没配种呢......如今竟敢骑到他头上了。

康王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正要接着数落顾家的桩桩罪恶,又听太子缓缓道,“孤还记得儿时,父王曾掌灯修补过大周律,皇叔、还有几位当朝老臣,个个挑灯相伴,熬红了眼睛,无一不骂前朝天子治国不力,朝纲混乱如斯,以至君不君臣不臣,朝野一片腐败,贪污受贿,荒淫成性,最后才落了个失民心,百姓齐诛的下场。”

太子说话时,不徐不疾,吐词极为清晰。

面色虽带着笑,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能让人不觉绷直了脊背。

诚然康王爷这回是真遭了冤枉,但这些年,舒服日子过习惯了,谁又能保持初心,没干些违纪朝纲的事儿。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更何况,他最近两年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康王爷刚冒生出来的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也渐渐地变了颜色。

太子便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往下说,回头看向皇上,“儿臣适才已经听京兆高大人说了此事,源头皆因唐家姑娘而起,顾三公子击鼓,诉的是民女失踪,按律法,该有京兆府备案追查,在案件查清之前,无证无据随意污蔑诽谤,我朝皆有律法治其罪行,父皇放心,儿臣定会给皇叔一个公道。”

皇上登基前,不过是前朝皇室的一支偏远旁系,生下来便没识过几个大字。

后来天子失德,才被朝中忠臣拥护夺了皇位。

挥兵收复疆土,行军打仗他再行,要他咬文嚼字说出这番话,就算是豁出他这条命,也未必能做到。

但他的儿,太子能说出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大早就堵在殿里吃葡萄的郁闷,瞬间一扫而光,皇上整个人都舒坦了,抬目笑着问康王,“太子所言,王爷可觉得满意?”

来时康王没行跪礼,这会子倒是跪上了,磕头感激地道,“圣上英明,太子殿下自来贤明公道,臣安心等着圣上明断。”

康王一走,皇上再也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对太子夸赞道,“看来刘太傅没少花功夫。”

“刘大人才识渊博,儿臣受益匪浅。”

“见如今的模样,也不愧朕当年颇费周折地将你母后抢进了宫。”自己一介泥腿子,想要站稳这江山,就得找个高贵的世家小姐,优化后代。

想当年皇后连骂人的话都不会,气急了就一个字,“你......”

可不就是他最好的人选。

纵然这些年,他有了无数的新欢,在他心头,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也就只有顾氏。

果不其然,生出来的儿子,也随了她。

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皇上对太子很满意,朝政之事大多都交给了他,自己这不就闲得慌,“今日既然你来了,朕有件事正好同你商议,朕上回收复蜀地之时,见北边西戎地,地貌辽阔......”

说到一半,见身边的吴嫔还在,皇上一顿,立马赶了人,“你先出去。”

待吴嫔一走,皇上蠢蠢欲动的野心便按耐不住了,直接同太子道,“朕想开春就出兵。”

“西戎地?据儿臣所知,大多都是姜人,且有不少匈奴人来往,人口极为混杂,父皇若要出兵,儿臣倒是有一计......”

*

打发完康王爷,太子又花费了一个时辰,说服一心想要征战的皇上,从乾武殿出来,眼里的血丝都熬没了。

日头一晒,眼花缭乱。

明公公跟在身后,见太子坐上了撵轿,及时提醒了一句,“顾夫人适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哭晕过去了。”

太子回过头,极力挂出了一抹微笑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公公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上摆着的大白玉盘子。

午时三刻。

该用午膳了。

不对,殿下连早膳都没......明公公一个机灵,头皮都麻了,再也不敢看太子一眼,只催着底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升,升撵。”

*

太子从早上卯时二刻起来,到午时末,才吃到今儿的第一口饭菜。

用完午膳,玉箸一落,东宫门口便陆陆续续来了臣子。

一封又一封地奏折摆在太子跟前,太子坐在书房的太师木椅上,面色和悦,丝毫不见半丝倦怠。

刑部尚书张大人最后一个进来,拿着手里唐家的案子。

“今日本该定案,奈何唐家大姑娘失踪,顾三公子一口咬定,定案之前,唐家姑娘乃是清白之身,京兆府有责任先寻人,再定案。”

来东宫之前,张大人已经去过了陛下的乾武殿。

才禀报了一半,陛下便撂下了一句,“唐家的案子,朕已经交给了太子,有不明白的,你找太子去。”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

要真十全十美了,皇上才该担忧,如今这般出了个冒失的顾三,皇上倒是觉得放心了不少。

再想想自己品貌端正的太子。

啧。

及不上,他又怕些什么......

说到底,也不过就一个没了半条命的南蛮俘虏,跑了他还能捉回成百上千。

但太子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杀鸡儆猴也挺好。

张大人这才来了东宫,禀报完,又轻轻地加了一句,“顾三公子,还在击鼓......”

最近两天本就没有日头,到了黄昏,天色便有些模糊了。

待明公公进来燃了灯,太子才起身,说了一句,“走吧,去看顾三告状。”

明公公:......

这都一日了,亏他还记得这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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